剑桥中国史 [877]
有娱乐,当然也有工作。在1900年10月至1920年5月期间,外交使团举行了219次正式会议。外交官们在一起无休止地考虑印花税、货币流通、货币危机和其他财政事项;考虑商业、航行和条约港口等问题;考虑租界的事务;考虑上海的会审公廨;考虑外交人员和领事馆工作人员的权利和特权;考虑辛亥革命及其余波;显而易见还要考虑公使馆区本身的管理问题。
外交压力
在治外法权和“不平等条约”的制度下,外交使团及其在条约口岸的领事馆的属员实际上可以认为是中国政府的组成部分,具有对在华外国国民民事和刑事的排他性的裁判权。公使们借故生端地警惕着一切违反条约的真实的或想象的情况——不但指字面上的违反,而且指精神上的违反;而在南京条约缔结后的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先例中,所指的精神已成为对缔约列强权利含糊而任意地进行解释的那种精神。每当外国人的地位及其利益可能受到中国政府某些行动的影响时,列强就几乎会断然对外交部或其他部门施加足够的压力。它们声称受到直接损失而百般进行交涉,而且很少同意适度的赔偿。对这些“侵犯利益的行动”“负责”的官员受到肆无忌惮的指责。它们像要求撤消在长江和珠江航行的障碍那样,也毫不犹豫地屡次企图要求镇压那些所谓辱骂外国人的出版物。它们花了很多时间和力量,攻击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授给或可能授给其他强国排他性的特许权或与之订立合同的行动。前美国公使田贝在1906年写道:“在欧洲国家,如果他试图做这些事情中的一小部分,他就会拿到护照离任。”①田贝公使还指出,驻华公使(由于受到“大报”中所表达的国内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假定,在一切案件中,他的同胞都是对的,中国人都是错的。如果公使对被说成是涉及他同胞的实质性权利的任何问题,胆敢深究是非曲直,那就被认为是他思想上软弱和道德上糊涂的强有力的证据。”①
但是,大国的外交代表在影响中国的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方面,远不如他们所认为的那么有效。晚清及后来的民国的官员有非常多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可以拖延、装糊涂,最后是公开抵制一个西方强国的纠缠。由于民族主义意识和无条件地维护主权的愿望不断地先是渗入晚清的官僚集团,然后是渗入其民国的后继者,这种抵制态度有所发展。就1913年的善后贷款一事而言,几个债主认为,通过让公债司的一名外国指导参加支付过程,它们就可以影响袁世凯如何分配借入款。在列强争着让其国民担任顾问和审计时,最后的贷款协定实际上被拖延了下来。事实上,外国的审计和会计只知道袁世凯认为合适的东西。
追求某些要求所表现的这种态度(这些要求常常是以中国含糊的声明为依据,而声明又常常是在外国的压力下作出的),与给予某些幸运的特许权所有人的实际利益相比,从根本上说对中国的主权更加有害。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美国坚持要参加1909年计划中的湖广铁路的贷款。张之洞在1909年6月刚与德、英、法三国的银行集团谈妥了一份贷款协定,这时(在摩根公司、库恩和洛布公司、纽约第一国家银行和花旗银行的鼓动下)塔夫脱总统发给摄政的醇亲王一封私人电报,要求也让美国银行团投放一份贷款。美国的要求是基于1903和1904年中国政府对美国公使康格所作的所谓的诺言,即如果中国无力向汉口至四川的铁路(此时是拟议中的湖广铁路网的一部分)投资时,美国和英国的资本将优先取得外国投放任何贷款的权利。在这个基础上,中国受到了无情的压力,措施强硬的抗议也送到了巴黎和伦敦。但是被美国国务院描述为“庄严义务”的对康格的保证并不存在。事实上在1903和1904年,中国外交部都已经直率地拒绝了康格代表美国商号提出的要求。例如,它在1903年的答复中最后声明:“总之,当不同国籍的公司向中国申请铁路特许权时,此事必须始终由中国决定。不可能把未批准的申请视作授予任何权利的表示,或者视作此后申请必须先批给此申请人的证明。”甚至1903年交换的文本在华盛顿也找不到。美国国务院在1909年7月要求北京立即把文本送到伦敦以支持在伦敦进行的谈判。但由于其内容,收到文本后,也没有给英国人看。①
最后,由于压力而不是由于所谓的“保证”,中国同意了塔夫脱电报的内容。欧洲的银行团最后让美国人参加贷款财团,因为它们担心,如果它们拒绝类似的美国要求,它们也可能难以实现对自己的十分含糊的贷款保证。向湖广铁路系统的贷款不曾实现,但是在追逐无论是多么不牢靠的经济利益时,中国都被视为一个目标,而不是一个平等的商业伙伴。
导致外交上专横的一个重要根源是语言障碍。驻北京的外国代表很少有懂汉语的,条约港口主要的外国商人也是如此,也有一些值得尊敬的人是例外。在领事馆一级,语言状况较好一些。在1913年,英国除北京外,还在28个港口保持领事馆。其中8个是总领事馆(广州、成都、汉口、喀什噶尔、沈阳、上海、天津和云南府②),配备有较多的工作人员。这一年驻北京的公使馆配备了7名见习翻译。在进入20世纪很久以前,与美国领事馆形成对比的是,在英国领事馆任职的是一批高度职业化的外交人员,他们是通过对那些注定要在中国进行其终生事业的人进行竞争性的考试而录用的。在任命为见习翻译后,未来的领事要在北京进行两年紧张的汉语学习,结业后,一次语言考试的成绩,对决定他在工作时期内未来的安排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1913年,美国设5个总领事馆(广州、汉口、沈阳、上海和天津)和9个领事馆。1902年它才任命第一个见习翻译;他就是安立德,后来的商务参赞和《中国:工商手册》(1926年)的作者。1913年驻京公使馆配备9名见习翻译;在领事中,有些人显然是“中国通”,如驻长沙的詹森和驻上海的高思,这两人后来都担任过驻华大使。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典型的短期政治任命和付酬雇代理领事的制度相比,这显然是一个变化。
1917年以前俄国领事馆业务人员具有的专业知识,与英国的相当,这是利用了圣彼得堡大学东方语言学院的知识的缘故,而从根本上说,则得益于俄国的传教士,从18世纪以来,他们享有北京的语言训练设施。1913年,俄国保持了8个总领事馆(广州、哈尔滨、喀什噶尔、沈阳、牛庄、上海、天津和北京)和11个领事馆(其中9个设在满洲或蒙古)。那一年有四名见习翻译隶属于公使馆。①
日本在1913保持8个总领事馆(广州、青岛、汉口、哈尔滨、沈阳、上海、天津和香港)和22个领事馆(其中10个设在满洲)。在日本领事职务当中,被派往中国任职往往被认为不如在欧美使团任职那样惬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日本的领事馆官员据说把在华任职当作踏脚石,他们的语言能力常常受到议会的批评。但是总的说来,日本的领事馆队伍是高度职业化的(通过高级文官考试主要从有名望的东京和京都大学的毕业生中录用),并且了解他们的任职所在地中国的情况。
关于其他国家,德国在1913年设一个总领事馆和16个领事馆;法国设3个总领事馆和10个领事馆;奥匈帝国共设3个;比利时6个;意大利7个;墨西哥4个;荷兰9个;葡萄牙7个;西班牙7个,但通常由第三国国民照管。缔约列强几乎没有例外地在广州、上海、汉口和天津有领事,而它们的其余的领事机构则分布于某些地方,以反映它们各自声称的“势力范围”;例如,如上所述,日本和俄国分布于满洲,英国主要分布在沿长江的城市,而法国则分布在中国西南。
① 华蕾:《含笑的外交官》,第128页。
② 按照建立条约关系的顺序,它们是:英国、美国、法国、比利时、瑞典、俄国、德国、葡萄牙、丹麦、荷兰、西班牙、意大利、奥匈帝国、巴西和日本。
① 华蕾:《含笑的外交官》,第128页。
② 许立德爵士:《在华四十年》,第35页。
① 1901—1906年任公使的内田康哉在1896年担任公使馆一秘时已经是代办。他后来担任其他重要的大使馆职务,1911、1918—1923和1932年任外务大臣,1932年还兼任南满铁路公司总裁。他的接任者为林权助,1906至1908年和1916至1918年任职,他在英国和东京受教育,在其他时期担任过驻英、驻俄大使和短期的外务大臣。伊集院彦吉在1908至1913年任公使,1893年第一次来华,任芝罘的领事,1901至1907年任天津总领事。他后来任关东租借地长官,1923年短期地任外务大臣。山座圆次郎在1913至1914年短期地担任驻北京公使之前,曾任日本驻汉城公使馆秘书。1915年曾递交日本的二十一条要求的日置益在1914年被任命为公使之前,1894至1899年曾在汉城工作,接着在1900至1902年在北京担任一秘和代办。几次出访欧洲以后,他返回中国担任1925年关税会议的日本代表。长期以来小幡酉吉在天津、北京等地任领事和代办(1914、1915、1916年),最后在1918至1923年任公使。
① 1901至1908年的汉务参赞卫理,1887至1896年曾在外国基督教传道会工作,1896年他离开该会,接受了上海美国总领事馆翻译的任命。他是1911至1913年驻北京美国公使的一秘,在嘉乐恒离任和芮恩施到任期间当了几个月的代办——在此期间美国承认了中华民国,发生了“第二次革命”。在1914至1918年期间,他是美国国务院远东司的负责人。1918年卫理成为伯克利加州大学东方语言和文学的阿加西斯基金的教授。接任卫理的是丁家立,他在美国海外布道会的赞助下于1882年来华。丁家立1886年不再继续从事传教工作,以后的20年在天津进行教育活动,受到前后两任总督李鸿章和袁世凯的赞许。他于1886至1895年任中西书院院长,从1895至1906年任天津新建的官办大学(1900年后称北洋大学)的总教习。从1902至1906年他还是直隶的高级和中级学堂的学监。从1908至1919年,除了一段短期间歇外,他在美国公使馆任汉务参赞,在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