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675]
清政府在1853年停止发许可证给挖人参的汉人,使人参的收益可用作军饷,但是它随即准许汉人的私营企业垄断金银矿的开采权,而由官府征税。政府早在1815年以同样方式准许采煤,没有发生过麻烦;但是围绕开采贵金属——特别是黄金——所出现的情况就不同了。在开采黄金的矿工中出现了那么多亡命之徒,以致政府最后不得不再次取缔对黄金的开采。①
这些措施远不能创造一个安全的满洲边境,甚至也不能作一次强大的武力炫耀,足以使穆拉维约夫犹豫不决,使清朝赢得时间。清政府显然把征剿汉人的内地看得比防卫满洲边境更重要。另立王朝的太平天国叛乱无疑具体化了满洲人的传统恐惧,即汉人可能有朝一日会把他们推翻和赶出中国;但满洲人所处的地位与处于叛乱时期的任何王朝是一样的,并且作出了任何汉族王朝都会作出的选择。中国本土这时是满清的心腹之地,所以在必要时,以牺牲边缘地区为宜。
1856年,当穆拉维约夫的第三支远征军沿黑龙江顺流而下时,满洲当局除了掩盖真实情况外,别无其他选择。从此,俄国人以保护该地区不受英法的攻击为借口在那里随意出没,其实在穆拉维约夫的远征军被派出之前,1856年的巴黎会议已经结束了克里米亚战争。俄国移民建立了许多新城镇,开发了一些大林 区作为耕地。也是在1856年,圣彼得堡政府没有通知中国就单方面设立东西伯利亚的滨海省,来管理俄国在堪察加、库页岛(根据1855年下田的俄日条约,该岛在俄日之间仍未“划分”)以及黑龙江河口所占有的土地。新省份的首府是尼古拉耶夫斯克。
正当清政府继续追求把汉人移民排除在北满以外这一目光短浅的目标时,俄国政府则把俄国移民移居到这个地区,这样,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末,北黑龙江流域和滨海的领土上已经大部分是俄国人了。根据俄国的官方材料,这些地区的总人口约为两万四千人——黑龙江区为8,370人,滨海区为15,594人。其中6,349人为俄国人;在黑龙江区者为2,950人,在滨海地区者为3,399人。中国人只有约2,400人——约1,500人在黑龙江区(主要在黑龙江-结雅河流域),约900人在滨海区。到1858年,有四艘俄国轮船往返于黑龙江水域,同年俄国海军又从喀琅施塔得增派了七艘。在蒙古和满洲接壤的俄国边境,驻有16,000名俄国军队,配备着四十门大炮。①另一方面,黑龙江的旗兵一直没有超过几千人。例如,瑷珲“有能容纳几千名士兵的造得很好的营房,但没有看到一名士兵——甚至岗亭也是空的”。②
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束,使俄、英、法三国都腾出了手来重新在中国展开活动。不久,英国和法国政府开始计划向清帝国提出要求,以争取修改条约和同意让欧洲商人按照欧洲的传统做法在 中国沿海经商。英国人和法国人还向俄国政府建议,俄国应对它们的要求予以合作,但圣彼得堡拒绝了这一建议,反而宣称它对清帝国既不使用武力,也不进行恫吓。可是圣彼得堡明白,俄国可以利用英法侵略的事实来为自己取得英、法可能获取的一切贸易权利,同时还可以重新划定在满洲的中俄边界。俄国政府打算通过外交手段达到这些目的,于是派普提雅廷从陆路来中国,试图在北京进行谈判,但清当局先在恰克图,然后又在天津拒绝他入境。但普提雅廷不为困难所阻,他访问了日本,在长崎和函馆为俄国签订了一项贸易协定,然后乘船前往香港与西方盟国会合。他与美国使节一样表现得不那么好战,是战争中的中立观察者,但却像交战国那样提出签订条约的要求。普提雅廷背着西方盟国,又另附一份照会,要求把黑龙江左岸和乌苏里江右岸划作边界,还暗示它的要求得到了欧洲列强的支持。①俄国的这份照会是装在像美国装照会那样的封套中送交清当局的。
在1858年天津谈判期间,关于黑龙江和滨海领土的要求,手段高明的普提雅廷想方设法把其他三国使节完全蒙在鼓里。而清当局希望使西方人互相对立,就分别与他们谈判,这样无意中方便了普提雅廷的计谋。结果,他们给了普提雅廷充当调解人这一角色的机会。
在此期间,穆拉维约夫通过大司祭鲍乃迪通知清帝,声称他这时是唯一负责黑龙江问题的人,普提雅廷的新职务只是协助调解中国和西方盟国之间的争端。清帝由于不知道英、法联军对俄国的领土要求毫不知情,并且急于使有关这些要求的谈判得不到他所认为的英、法炮舰的支持,就委派奕山会见穆拉维约夫和解决边界问题;这个奕山曾在1851年谈判过固勒扎条约,这时是 黑龙江将军。
1858年5月23日(俄历11日)奕山和穆拉维约夫的谈判刚在瑷珲进行,后者就提出如下要求:取得黑龙江以北和乌苏里江以东的土地;居住在这些地方的清朝臣民重新移居;俄国人在边境河流航行和贸易不受限制(但欧洲人则不可以不受限制)。奕山不同意,他坚持住在北岸的清朝臣民有永远在那里居住的权利,并且继续受清朝的管辖。穆拉维约夫在这一点上作了让步,但他不愿意再事拖延,而以军事行动相威胁。
形势对奕山来说是绝望的。俄国人已完全掌握了黑龙江的北岸。当时半个中国爆发了叛乱,广州和大沽炮台又被英法联军所攻占,据说他们正在帮助太平军,而且此时又直接威胁着北京,因此奕山不敢承担引起另一场战争之责。此外,奕山和北京的官员都不知道俄国人要求的领土有多大,兴安岭离乌苏里江有多远,尚有哪些内容在尼布楚条约中尚未确定。清帝曾要过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报告到后来才上达,而且里面的措词非常含糊。在1858年,在清朝看来,东北满洲的价值无非是一块供应宫廷皮毛的狩猎禁地罢了。
奕山同意了穆拉维约夫的要求,在1858年5月28日(俄历16日)签订了瑷珲条约,条约有满、蒙、俄三种文本。乌苏里江以东的滨海领土依然归俄、清共有,直到两个帝国能够划分一条边界为止。黑龙江左岸的清朝居民将留居原地(主要在结雅河以南),“归满清政府管辖”。奕山在呈递给清帝的奏折中,把条约看作是一项批准俄国人移民和贸易的临时权宜之计,并不是割让清帝国的领土。北京显然也是这样理解的。由于清帝仍感到英法联军在支持俄国的要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在6月14日(俄历2日)同意了这个条约,并且请俄国政府试图说服英法两国降低它们的要求。7月20日(俄历8日)奕山为了稳妥起见,又促使穆拉维约夫签订一份正式的附加协定,重申北岸的清朝臣民将 不迁移。
同时,普提雅廷在鲍乃迪的出谋划策下已在天津进行谈判,企图迫使清廷割让黑龙江领土,并提出由俄国供应步枪、大炮和军事教官作为报偿。他向英、法、美三国隐瞒领土要求所取得的成就简直可以说是不同凡响的。有一次,清政府的谈判者明确地向美国人提起过俄国人的这些要求,并请美国代表列卫廉向普提雅廷说情,但列卫廉多少有点同情俄国在东亚的扩张,所以没有充分重视中国人告诉他的事。列卫廉从没有料到普提雅廷竟会在他鼻子底下为黑龙江领土的要求施加压力,所以他从未对英国人和法国人提出过清方谈判者提出的请求。后来,清方代表把普提雅廷希望确定俄国边界之事告诉了英国的译员李泰国,并说普提雅廷希望此事在黑龙江进行,甚至希望在天津不要提起此事,但李泰国似乎还没有懂得普提雅廷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天津已知道俄国正在要求领土和黑龙江的航行权的话,他们也会要求同样的最惠国待遇来加强清方的地位。普提雅廷知道这一点,并且他比其西方同事更了解中国人的办事方式,因此这时完全改变了腔调,降低了他对黑龙江的要求,并协助清方去抵制英国人。1858年6月13日(俄历1日)他签订的中俄天津条约规定,要为互相来往提供方便,开辟条约口岸供俄国人贸易,并且订定“中国和俄国将从前未经定明边界,由两国派出信任大员秉公查勘,务将边界清理补入此次和约之内”。条约没有提到黑龙江。普提雅廷不知道早在两个星期前签订的瑷珲条约已经确定了大部分东部的中俄边界。①根据天津条约,普提雅廷实现了促使戈洛夫金在1805年出使的大部分目的。俄国这时在中国沿海有了商业特权,以此可以抵销西欧和美国的海运在与俄国的西伯利亚贸易竞争时所占的优势。
6月15日(俄历3日),清政府要求普提雅廷向其他列强就它们所提的要求替清王朝说情。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很自然的选择,因为满洲人感到他们直接了解俄国人,而清廷上层有关西欧人的情报在经华南的汉族官僚之手时已被歪曲;对于这些官僚,北京政府正渐趋怀疑。普提雅廷也确实向其他列强说了情(这是为了加强俄国在中国的地位),但他没有告诉清方他是在说情。他在敦促英法联军降低其要求时的主要论点是,各地叛乱正方兴未艾,欧洲人的压力可能会使王朝垮台。当然,俄国并不希望英国能达到进入中国所有主要河流的要求,因为这样就会把黑龙江也包括在内,而外国外交人员驻在北京也会加强英国对清政府的影响而不利于俄国。可是额尔金仍坚持要求在北京驻外交官和在内地贸易,并且扬言要进攻,通过这种威胁,他在6月26日订立了他所要求的天津条约。普提雅廷继续活动,当他听到英国的新政府已经指令额尔金不要进攻北京或把清王朝搞垮时,他立即劝清廷废除对英条约中两条有争议的条款,并重新提出俄方以前提过的关于给中国提供武器和教官的建议。清廷接受了武器,并且还同意接纳少数教官来教授使用武器和重新设计沿海的炮台。
为了批准瑷珲条约和天津条约,俄国外交部派了一名参赞前往北京,此人是丕亚罗幅斯奇,他曾在瑷珲担任过穆拉雅约夫的满文译员,但外交部没有任命他为大使,而让他担任传教士团的团长,地位高于鲍乃迪,结果丕亚罗幅斯奇发现谈判非常困难。俄国政府感到紧迫,需要在英国人、法国人和美国人来到北京批准他们的条约之前赶快划定最东部的俄清边界,于是任命年轻的伊格纳捷耶夫伯爵为驻北京的“政治代表”以接替丕亚罗幅斯奇。伊格纳捷耶夫于3月份经陆路启程来华。
在此期间,穆拉维约夫已经在乌苏里江进行勘察和移民。关于这件事的报告纷至沓来,使北京政府大为震惊,于是它开始更 加深入地考虑俄国的问题了。理藩院立刻写信给俄国,声称清帝乐于接受船运的枪支,但要求在库伦卸货。清廷可能想补救他们的沿海防御。在与穆拉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