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1258]
林彪当时在苏州休养,住在蒋介石夫人以前的别墅里。根据曾把林的命令给在北京的总参谋长黄永胜的林彪秘书的回忆,国防部长所关注的是,因为苏联谈判代表团的到来,中国放松警惕,苏联人可能正在准备一场突然袭击。在黄永胜收到命令前两个小时,毛看来也收到了等待批阅的这份“一号通令”,他显然没有撤销这个命令。后来林的命令遭到谴责,可能至少部分是因为苏联人、美国人以及台湾当局迅速作出反应,引起了中国领导层的担忧;这个明显的备战措施,可能被苏联人用作在边境采取进一步军事行动的借口。在林失宠以后,毛能够就这个他自己引起的行动责怪林彪。①
边界谈判于10月20日如期开始。同时,中美双方开始接触,在20年的敌对和猜疑之后,双方都十分谨慎,亨利·基辛格后来称这段时期的谨慎接触为“复杂的小步舞曲”。②到1969年底,美国人明白,他们发出的信号和暗示产生了效果。1970年,在林彪谋取国家主席的同时,中美联系升级,到1971年4月21日当周恩来邀请基辛格访问北京时,③林彪和平夺权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他被推上了一条更危险的道路。
“抛石头,掺沙子,挖墙角”
几乎可以肯定,林彪决定武力夺权是由他在庐山会议上的政治失败激起的,但促使他那时将计划付诸实施的原因可能是庐山会议后毛发起的针对他的同党的毫不宽恕的运动。1970—1971年之交的秋天和冬天,林彪肯定已经明白,如果他不迅速采取行动,他就完了。毛的行动看起来像是挑衅性的,似乎他希望迫使林彪采取鲁莽的行动。如果他采取这样的行动,那就会自取灭亡。
全会以后批判陈伯达的运动采取以下几种形式:首先,陈伯达自我检讨,并且批判了陈伯达反党、假马克思主义者的实质,1970年11月至1971年4月逐渐展开。同时,号召高级干部学习马列主义,向他们推荐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六部著作和毛的五篇文章,要求他们通过学习,提高识别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能力。事实上,毛是在打击林彪,因为,林彪过去不主张学习马列主义经典著作,把学习毛泽东思想也简化为背诵语录。叶剑英在福建、广东和广西调查了陈伯达的材料,以确定他的罪行。陈的罪行为发动一场整风运动提供了借口,而这场整风明显是用来削弱干部对林的忠诚的。①
毛后来形容他对付林彪及其追随者的策略为“抛石头,掺沙子,挖墙角”②。“抛石头”指铲除林彪的同盟。在庐山,周恩来私下告诉吴法宪、李作鹏和邱会作,他们应该向中央作检讨。全会结束那天,在庐山脚下的九江机场,林彪与他们三人及黄永胜合影留念,与他们及叶群商议对策,拟定了稳住吴法宪,保住林彪和黄永胜,为了应付周恩来的命令,作一些表面的自我批评的策略。③但是当书面检查于下个月放在毛的案头时,他对批阅的每份检查都写下了不满意的批语。1971年1月9日,军委召开有143名成员参加的会议,尽管毛一再严厉批评,林的同党仍既不批判陈伯达,也不进行自我批评。毛对此极为不满,命令将会议通过的有关决议作废。最后,在4月29日召开的讨论批陈整风运动进展情况的中央会议上,周恩来批评了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和邱会作的宗派主义和在政治路线上的错误。①
“掺沙子”,指选派忠诚毛的人参加由林彪的人控制的机构。九大当选的政治局候补委员纪登奎和张才千将军,于1971年4月7日被任命为军委办事组成员,以抵消黄永胜和吴法宪在军委办事组的权力。毛已经采取了其他组织措施,以保证对人事和宣传的控制。1970年11月6日,成立了中央组织和宣传组,直接对政治局负责,领导和监督中央组织部、中央党校、《人民日报》、理论杂志《红旗》、新华通讯社、中央广播事业局和其他一系列机构。该小组组长为康生,成员有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纪登奎和李德生将军。康生随后因病退出,李德生于1971年1月担任新成立的安徽省委的第一书记,毛的夫人和她的上海同僚留下负责,接管了曾经被陈伯达所把持的宣传王国。②这样,从红卫兵运动结束以来,他们实现了对一个主要的国家权力领域的控制。③
“挖墙角”,指改组北京军区。在与他的国防部长紧张对抗不断升级时,毛必须确保控制首都的部队对他而不是对林彪的忠诚。1970年12月16日,他提议召开华北会议,讨论华北局和华北军区为什么允许陈伯达成为他们的太上皇,既然中央没有授权于他。这种谴责也许有点道理——人们很容易把书生气十足的陈伯达看成林彪的代理人,而不是某支部队的幕后操纵者——但华北局和华北军区听从陈伯达的命令,可能仅仅反映了任何一位明智的党的干部都会表现出的,对一名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正常的尊重;很难想象会有人对陈伯达这样的高官的身份提出疑问。不论毛本人如何蔑视规矩,任何一点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却都可能被他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1970年12月22日,华北会议宣布开始,周恩来主持了会议。会议表面上是要批判陈伯达及其在华北地区的追随者,但实际上,在长达一个月的会议期间,改组了北京军区的领导班子:撤换了林彪的追随者,北京军区司令员和第二政委;38军(它被认为忠于林彪)也被调出了北京地区。①
“571”:林彪的未遂政变
根据后来的证言,林彪于1971年2月携夫人和儿子视察苏州期间,授意制定政变计划。政变计划是以他儿子林立果为首、以空军为基地的几个较低级军官具体负责制定。促使林彪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是,毛在最近的军委会议上谴责了林彪同党的立场,以及北京军区的改组。林彪将对此作何反应?他显然认为以攻为守是唯一出路。
林彪夺权斗争,除了不合时宜,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其如此脆弱的权力。尽管他身为国防部长,但他没有依靠负责解放军各部门的政治局盟友。根据1980—1981年审判林彪那些幸存的支持者时出示的证据,不管他们在其他方面做了什么坏事,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和邱会作都没有参与谋杀毛的任何阴谋活动。②
林立果在空军的正式职务是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这是一个关键职位,所有文件都要经过这里——同时兼任作战部副部长,他担任这些职务,完全是由于林彪的影响。根据他的上司吴法宪在1980年审判中的证词,从1970年7月6日起,“空军的所有事情都向林立果报告,所有事情都得经他处理,听他的命令。”③
林立果建立了他的阴谋小集团(参见表5),定名为“联合舰队”,该小组最初是吴法宪授权林立果成立的一个调研小组,绝大多数成员是人民解放军空军的军官。林立果的“司令部”人员,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部来自控制华东的南京军区。
1971年2月,林立果带着空军政治部副主任于新野到杭州;而后又将另一位副主任周宇驰自北京召到上海,从3月20日至24日在上海与他们及空4军政治部秘书处副处长李伟信等召开秘密会议,根据他父亲的命令,多次密谋。
从他们讨论的情况看得出林氏家族对政治形势的估计。他们认为出击的时机几乎成熟;在政局稳定的情况下拖延时间,会使文职领导人得以巩固他们的地位;毛正采取利用一派打一派的习惯做法,逐步用张春桥来抵消国防部长的权力。①然而,即使在这个阶段,权力“和平过渡”的可能性似乎仍未排除。另一种可能是被人抢班。令人惊讶的是,鉴于九届二中全会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些密谋者仍然认为在未来三年内这是不可能的。但林立果至少明白这种前途的危险性:“任何事情都难以预料。毛主席威信高,只要毛主席说一句话,任何人都可能被赶下台”(实为“林彪随时都可能被赶下台”——译者)。于新野提出异议说,林彪是毛个人选定的接班人,林立果提醒他刘少奇也曾享受同样的荣誉。②
林彪的第三种选择是“提前”接班。他们考虑了两套方案:搞掉林彪的竞争对手,主要是张春桥;搞掉毛泽东本人。密谋者们对后一套方案没有感到什么不安,只是担心如何向全国解释,不产生消极影响。周宇驰建议,谋害毛泽东的罪名可嫁祸于他人,甚至嫁祸江青,但他补充道,从政治上考虑,林“将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最后议定:争取和平(过渡)接班,作好武装起义的一切准备。①
表5 林彪集团:同党和同谋者
林立果决定将政变计划定名为“571”,在汉语里“571”是“武装起义”的谐音。毛的代号为“B-52”。在最初讨论时,政变计划仅仅是逮捕张春桥、姚文元,谋害毛的计划似乎是那天晚上由周宇驰设计的,①可能是针对毛主席在南方的行动所作出的反应。
1971年8月中旬至9月中旬,毛到南方许多省市作了一次短暂巡视,他主要访问了武汉、长沙和南昌,接见了湖北、河南、湖南、广东、广西、江苏和福建各省党、军负责人,②和他们进行了谈话,他把林彪的同党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行为说成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因此,与同刘少奇、彭德怀、高岗和其他被打倒的领导人的斗争具有同样的性质。主席的任何其他行动,都没有他的这些讲话如此深思熟虑,使得林彪惊恐不安。
开始时,毛泽东并没有直接点林彪的名,着重谈了他的追随者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表现,是“有计划、有组织、有纲领的”,是“突然袭击和地下活动”。当他谈到:“有人急于想当国家主席,要分裂党,急于夺权”时,谁都能明白他实际上指的是谁。他最后提到林彪的名字时,更多的是悲哀而不是愤怒:“这次,要保住林副主席,不做个人结论,但他当然要负一些责任。我们怎样对待这些人呢?”③但是作为国防部长的林彪是不会被假象欺瞒的。
毛对他自己提出的问题的可能答案是什么,林彪一家是十分清楚的。同样令人感兴趣的是,主席在他的谈话中,明显表明了他进行这场针对他自己选定的接班人的斗争的原因。一方面,他批评了地方党委把他们的决定送交部队党委批准的做法;另一方面,他修改了他以前提的:“全国学人民解放军”,加上了:“解放军学全国人民”。④军队控制国家政权所构成的威胁,促使毛做出了以上选择。
主席一定明白他的谈话很快会传到林彪那里,他也打算这样做。事实上,他的谈话于9月6日被报告给海军政委李作鹏,李又分别告诉了总参谋长黄永胜、后勤部长邱会作。黄永胜立即用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