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1158]
国民党内反对政治协商会议决议的右派,在1946年3月召开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上,能够在某些重要问题上修正党的立场。两项最重要的修正是,限制地方自治和规定继续实行总统制,这后一项修正与政治协商会议批准的内阁制是相对立的。随后,国民党还拒绝承认中共及其政治盟友民主同盟在有40名成员的行政院中行使联合否决权,行政院在建立立宪政体之前,将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
这两个政党就此声称,国民党既违反了最初的政治协商会议决议的条文,也违背了其精神,并拒绝了承担继续履行决议的义务。国民党政府没有因此而踌躇不前,单方面按照政治协商会议决议进行活动。国民立宪大会于1946年11月召开,目的是要通过1936年宪法的修改草案。1947年1月1日,新宪法正式颁布;第一届国大代表的选举在这一年晚些时候举行,选出的代表在1948年4月召开会议,选举国家总统和副总统。②
与此同时,军队的裁减与统编甚至比政治上的重建进展还要缓慢。在这方面,共产党似乎更不让步,甚至拒绝按照2月25日整军方案的要求提供其军队的名单。然而双方对停战未能实现所进行的指责,似乎都同样地在减弱。例如,马歇尔将军在1月底想寻求双方同意,由执行部派停战小组去满洲的营口港,据报道那里发生了一些冲突。中共方面表示同意,而政府方面先是加以拒绝,而后又游移不定。实际上,直到4月初以前,停战小组都未能进入满洲,而在此期间敌对状态已经加深了。在马歇尔看来,政府方面不仅要对拒绝在满洲遵守停火和不让停战小组进入该地活动负责,而且要对华南和华北两地其他大量违反停战协定的事实负责。①
就共产党方面说,他们已在东北地区迅速加强了实力,足以反复向占优势的政府军挑战。共产党军队在满洲的调动,从条文上说并未违反停战协定,因为禁止军队调动的条款只适用于华北,而不适用于东北。敌对行动当时已在很多方面展开。当俄国人在3月中旬开始撤军时,他们显然与中共军队协调行动,在俄国人撤出满洲的大多数大城市时,其中包括沈阳、长春、吉林、哈尔滨和齐齐哈尔,中共军队已做好跟在他们身后进入的准备。
在沈阳,政府军能够在24小时之内将中共军队赶出去。而在长春,周保中率领的部队向政府军和地方部队发动了三天的进攻,而后于4月18日进入该城。政府军在5月19日占领四平街,但也经过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战斗。在这次失利以后,共产党撤离了长春,而政府军于5月23日占领了这座城市。在华北,共产党人也公开违反停战条款,沿着津浦铁路在山东和苏北调动进攻的军队。①
鉴于停战已名不副实,马歇尔暂时不再担任正式的调停人,但他仍继续作为双方的中间人进行活动。他以这种身份为满洲成功地安排了自1946年6月7日起为期两周的休战。在此期间将举行谈判,讨论如下问题:(1)终止东北地区的战斗;(2)恢复华北地区的铁路运输,在该地区,共产党军队不仅阻断了济南至青岛的铁路,而且也封锁了其他几条南北铁路大动脉,从而阻止了政府向北方的军事运输活动,也阻止了把煤炭装运到长江流域下游的工业基地;(3)贯彻实施2月25日整编军队的协定。蒋介石宣称,这将是他与中共在谈判桌上解决分歧的最后时机,国民党的报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声明。
马歇尔恢复了正式调停人的身份,休战延期到6月底,但是并未达成协议。使休战归于破灭的最主要障碍是,共产党不想同意在中共军队按协议从苏北撤军后,让政府对苏北实行管理。共产党方面坚决主张,在他们的军队撤离的华北一些地区,所有现存的地方政府都应继续保留。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政府全面进攻共产党统治区的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中共对此也已察觉,继续谈判已成毫无意义之举。
马歇尔使团的失败和它与美国对华政策的牵连
马歇尔使团直到1947年1月6日才正式停止活动。但是,由于休战期限至1946年6月30日就告终结,在没有必须的延期协议的情况下,这个美国和平使团的失败看来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一位新的美国大使J.司徒雷登博士被任命来填补赫尔利辞职以来一直空缺的职务。司徒雷登于7月份抵达之后,分担了马歇尔的越来越徒劳无益的调停任务,直到后者在1947年初被召回美国。但是,他们继续努力的结局,已因政府对共产党统治区的相互配合的全面进攻而确定,这一进攻在6月休战告终后不几天就开始了。
进攻开始后不久,美国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其重要性,仍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来挽救和谈。他们提议在8月1日组成一个五人谈判会议,包括两名政府代表,两名中共代表,由司徒雷登大使担任主席。蒋介石要求以共产党军队大范围撤退——实际上是从所有他作为进攻目标的地区撤退——作为先决条件。共产党拒绝同意,除非他们要撤离地区的地方政府的地位得到满意解决。在这期间,军事行动继续进行,而且在8月19日,即政府军轰炸延安后不久,共产党宣布在他们权力所控制的整个地区进行战争总动员。
当政府向共产党所控制的城市张家口进攻还在继续之际,马歇尔于10月初劝华盛顿将他召回,他认为,和平谈判现在很明显正被利用来作为政府向共产党地区采取军事行动的伪装。为了阻止马歇尔以此为理由辞职,蒋介石宣布张家口实行短期停火,中共对此加以拒绝,认为它不能解决问题。在整个1946年,共产党首席谈判代表周恩来要求政府撤回到1月13日关内停战时和7月7日东北停战时的位置。政府方面拒绝这一要求,它的军队于10月10日占领了张家口。
接着,政府单方面召开了国大。中共和民盟拒绝参加,理由是国民党并没有遵守政治协商会议关于改组政府议案的条款。周恩来于11月19日返回延安,这一姿态标志着中共正式从调处活动中退出。12月初,共产党表示,他们不愿意继续受美国的调停,并向南京提出了恢复谈判的先决条件,即解散国大,政府军撤回到1月份的位置。这些条件自然是不能接受的。双方至此都已认定,他们在战场上能比谈判桌上更有所获。
随着1946年的发展,马歇尔作为调停人的任务越来越困难了。尽管在这个时候还不能预见,但他的难题包含了所有将在未来几年中使美国对华政策遭受损伤的因素。对于美国所起的作用,国共双方都越来越感到愤慨,这种愤慨与1946年他们之间相互采取的日益生硬的态度是并行的。国民党内的主战派——由陈果夫、陈立夫兄弟的CC系领导——把美国的调解努力视为对他们铲共计划的阻挠,在他们心目中,只有铲共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这种看法后来为美国的支持者所极力推行。
也许更具有影响的是国民党政府内的普遍愤慨情绪,这种愤慨情绪是美国要求其改革而引起的。行政院长宋子文在提到这一不必要的建议时指出,在过去,“一个政府告诉另一个政府它该做这些事情,这就意味着战争”。①但是,中国和美国的领导人都知道,后者无法劝诱前者实施那种挽救正在败落的命运所必需的广泛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此外,国民党领导人也清楚地意识到,不论美国人可能对他们如何失望,资本主义的美国都会在任何同共产党人的生死较量中支持他们。②
共产党方面也明白国际政治生活中的这一基本事实。但他们的声明强调马歇尔立场中固有的更直接的矛盾,尽管——一点不假——甚至直到调解努力可能成功的托辞不再能保持的时候,共产党人才选择使这一点上的压力逐步升级的办法。不过,马歇尔还是被置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一方面企图居间促成和平解决办法,与此同时,却又代表向争端中的两党之一提供援助和支持的主要国家。
根据对39个步兵师和空军的供应计划而答应向国民政府提供的武器装备,在日本投降时的交付量大约只有一半。其余的部分是在后来交付的,其时这些武器要用来对付的敌人已经很明显了。在政府与中共为接收日占区领土而展开的竞赛中,美国将政府军运往这些地区,从而向政府提供了援助。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还利用美国海军陆战队去控制这些地区,以待政府军的到来。1946年2月25日,也就是整编军队方案公布的那天,美国还批准在中国组成一个军事顾问团,以帮助中国政府发展军队。这个顾问团于3月份成立。美国人还向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援助中国计划提供了5亿美元,其绝大部分都交给了国民党统治区。1946年6月14日缔结租借“供应线”贷款协定,据此美国增加了给中国政府的追加贷款,用以购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就已约定,但迄未根据战时租借法案交付的民用装备和物资。接着,在8月份,也就是在国民党对共产党地区的进攻已经开始之后,美国人还缔结了另一项协定,批准以1.75亿美元的总价格,向国民党政府贷款出售价值为9亿美元的战争剩余物资。这种“民用型”物资包括小型船只、车辆、建筑材料、空军军需物资和材料,以及通讯设备。与此同时,有关美国与中国政府间通商与航海的友好条约的谈判正在进行中。①
就美国一个主要盟国的得到承认的政府而言,这样的援助可能是完全合法的。但是,放在中国国内政治环境中来看,马歇尔作为敌对两党之间不偏不倚调解人的立场,从一开始就由于他的国家对国民党政府连续不断的战略性支持而受到损害。共产党对1946年夏季期间这种关系的宣传攻击逐步升级,他们指责美国加强政府的军事力量,因此是怂恿国民党以军事手段解决冲突。美国暗自承认这一指控言之成理,于是从1946年7月底禁止船只装运武器弹药到中国。这就是马歇尔所声称的“影响中国政府的行动路线以及影响军民两方面政治反动派确定了的立场与计划的努力”的一部分。①
尽管如此,禁运还是在10月份被部分解除,并于1947年5月完全取消,这就以实例证明了马歇尔的使命是受其国家对华政策约束的。禁运来得太迟了,以致不能对政府的战争计划或谈判进程有任何抑制性影响。因此,它也不能使共产党平静下来。实际上,它在这方面所能产生的任何效用,几乎全被向政府出售价值9亿美元战争剩余物资的8月决定直接破坏了。而美国的反共批评家却立即利用禁运作为他们攻击美国对华政策的重要论点,断言因此而引起的军需品短缺是造成政府军战败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所以,美国的调停努力实际上没能讨好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