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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 [1111]

By Root 70237 0
式性的舞蹈,它的宣传上的潜力于是被延安的干部们看中了。据说是一个名叫刘志仁的人通过灌注革命内容,并把它与其他形式的通俗剧结合起来,首先革新了这种民间形式。除秧歌舞以外,还发明了一种“秧歌剧”,它把秧歌的舞步与地方民歌、现代服装,以及借自京剧的手势和表情融合到一起。这两种形式都为群众的参加提供了机会,而且据报导延安所有的人不久都扭起了秧歌。1943年,发起了一场新的秧歌运动,结果产生了56部新的秧歌剧。①其中最著名的是《白毛女》,这是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的教职员们的集体作品,他们将一个显然是真实的故事变成了一部“第一流的情节剧”——一个遭受地主家庭剥削和压迫的婢女逃入荒野,变成了一位幽灵似的白毛仙女。②在本剧结尾,女主角被红军搭救,并在一个高潮性的群众大会上向地主讨还了血债。自从1944年首次演出以来,《白毛女》深受公众的称赞,后来被改编成了京剧、电影和革命芭蕾舞剧。

《白毛女》以及其他秧歌剧的流行,也导致了另一种通俗形式,京剧的改良。一出叫做《逼上梁山》的京剧,是一次成功的尝试。该剧首演于1943年,取材于毛喜爱的小说《水浒》,情节是一名被官府差人追捕的军官林冲,最终丢弃了他的前程和家庭,加入了梁山反叛者的行列。这出新京戏的现实意义——因为它显然指加入延安共产党部队的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以及它对历史上的“人民”的关注,赢得了一位不次于毛主席本人的权威人士的高度赞扬。③

但是在旧形式中装新内容的实验,也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京剧的情节充满了帝王将相;除非编写全新的剧目,把革命的内容注入这种“封建的”结构之中,往往是不可能的。新的情节配上旧的音乐和表演程式,会创造出一种全然不协调的效果,因而可能使观众兴趣索然。①民间文化的口头传说以书面的形式被采用时,问题还要复杂得多;用传统的说书风格写长短篇小说的情况就是如此。老舍在战争初期的实验,在艺术上是灾难性的。赵树理也许是这个时期出现的最有名望的民间小说家了,他在延安以其短篇小说做了类似的尝试,如《李有才板话》和《小二黑结婚》。前者运用口头传统作为故事的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主人公毫不费力地编出板话讽刺当地的事件,暴露腐败现象和歌颂土地改革。后一故事在对白和叙述中,吸收了大量的民间习语、片语和警句。在这两个事例中,生动的口头成分与干巴巴的平铺直叙显得很不相称。在对话部分展示出来的质朴的幽默与健康的谐趣,如果能被演“活”或在舞台上演出,当然会给观众提供很好的娱乐。但是禁锢在一个书面的故事中,它们反而起淡化紧张和悬念的作用,而这是可以通过恰当组织的构想,或仔细描写的情节来实现的。赵似乎在其小说中摇摆于口头和书面成分之间,但是他最终回到了后者。②

赵树理的作品被周扬赞为“毛泽东思想在创作实践上的一个胜利”。除这些作品以外,紧接延安讲话之后,几乎没有出版什么值得注意的小说,这与秧歌剧和民间歌谣的盛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①假如这种现象可以认为是毛泽东意图的准确反映,那末,延安讲话所开辟的新的道路,似乎将会引导中国现代文学摆脱书面程式的束缚,而与广大接受者重新建立一种直接的“视听”联系。这种极端的措施,也许是毛对30年代早期左派关于汉语大众化和拉丁化一系列争论的回答。汉字作为唯一不朽的文学媒介(甚至在崇尚古典的旧中国,口头传说以后也改写成文字),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这样的一种文化中,毛泽东主义的这一趋向,的确会构成一场第二次文学革命。从这个角度看,江青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领导革命样板戏的出现,无疑是毛的文学激进主义的合乎逻辑的延续。

但是毛泽东在废除书面形式方面并未完全成功。小说写作作为左翼一种主要的文学表现模式,是在30年代早期开始的。它的强劲势头在1945—1949年这段时期,被有创造力的作家们沿着更加无产阶级化的方向向前推进,尤为突出的是丁玲、周立波和欧阳山,他们似乎已经转向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小说的中文译本寻求指导了。如夏志清所说的那样,“他们以标准的社会主义一现实主义的方式,而不是以回到‘民族形式’的方式,歌颂在共产主义下的土地和人民的变化”。②但是延安讲话的影响也是明显的。因此,结果充其量是有利也有弊。丁玲事件是一个最有启发性的例证。

丁玲大概是转变为左派浪漫作家的最好例证了;同时她也是延安最有名望的作家。她的一些较好的故事,如《新的信念》(1939年)和《我在霞村的时候》(1940年),是延安座谈会前创作的。①这两篇故事都描写了农民对日本侵略的反抗,而丁玲使她笔下的乡村人物,尤其是后面一个故事的女主角,充满了成熟的尊严和人性,具有30年代左翼小说的最佳传统。在延安座谈会——部分地是为了批判像丁玲这样的作家才召开的——之后,据说她“卷入了从整风运动中吸取教训的大潮”。②她不再写小说,只写报导性的作品——她在农村群众中实地工作的记录。最后在1949年,她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得以出版,并在1951年赢得了“斯大林文学奖二等奖”。

丁玲曾构想用一部三部曲小说来表现土地改革的过程,其中《桑干河上》只写了最初阶段的“斗争”。第二和第三部分——关于重新分配土地与武装农民——一直没有写出来。这个宏大的计划,看来可能是丁玲对她献身于中国共产党和社会革命事业的最终陈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第一卷的成功导致了她最终遭到清洗,罪名之一是她是“一本书主义”的作者。

《桑干河上》作为一部小说,堪称是一次雄心勃勃的试验。它展示了一组描述优美的细工镶嵌的人物群像,它们全都松散地联系着,为丁玲所熟悉的农村现场带来了栩栩如生的生活感。在小说的中心位置,丁玲介绍了“正面的男主人公”模范共产党干部章品,他从彼岸渡河而来,巧妙地使农民协会的机制逐渐运转起来,最后在群众斗争大会上达到了顶点。显而易见,丁玲打算把她的新长篇写成一部纪录体小说,一种在战争早期即已流行的新文学体裁。这部小说还打算按照苏联的样子写成“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集体地”和“积极地”围绕现实,使预计的效果会像毛宣称的那样,“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然而这部小说的弱点,也恰恰从遵循毛泽东主义的公式中产生。她对农民角色的刻画显示了某种感情上的契合,相比之下,她对党的干部的处理就显得平淡。而将近结尾处的那个有寓意的群众大会,少有地缺乏涤荡心灵的力量。恰恰是小说较为“现实主义的”部分,而不是社会主义的部分,再一次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

丁玲小说中相对的优缺点,反映出作为延安讲话的一个结果,创作的定义本身在中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人们熟悉的西方的尺度——夏志清在其对延安遗产的切中要害的总结中,给予高度评价的“想象力,美学感受以及创造性的智力活动”①——从毛泽东主义的角度看,已不再那么有决定意义了。因为作家的职能不再是一个创造者或创始者,而是一个人的媒介,广大对象的经历通过这个媒介被记录下来,然后传回给他们。由于对象的参与在创作文学作品的过程本身中得到鼓励,书面文本已不再具有权威性,不断的修改非但不是例外,反而成了规律。首先,意识形态与普及的要求使个人的观点——无论作为作者个性的伸延,还是作为一种艺术手段——都几乎不可能存在。一部作品的“文学”性,除正确的政治内容外,按它吸引读者的程度加以判断。不同于战时戏剧,政治与普及的结合对作家具有一种束缚手脚的效果;因为,为了找到正确的“政治内容”,他们必须追随党的政策的每一次更动和转变。毛在将一篇文学作品与特定的政治争论或运动联系起来的时候,他也就夺去了这篇作品的一切永恒的艺术上或政治上的价值;使一篇文学作品一时成为话题的那些要素,一旦历史形势发生变化,恰恰会减少它的正确性。回过头来看,丁玲在1949年以后的命运似乎是十分“典型”和不可避免的。伯宁豪森与赫特斯曾指出,“假如要求革命文学单纯追随政治辩证法的发展,它就失去了独立批判的能力”。①——而且,人们还可以补上一句,失去了其创作的源泉本身。

然而,毛的延安准则的不利影响,在短暂的1945—1949年战后时期没有立刻显露,当时中共领导层十分关注在军事上战胜国民党政权,未能严格推行其文学政策。正是在这段时期内,在共产党统治区以及在新近收复的城市中心,文学创作都达到了另一高度。

① 引自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301—302页。

① 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卷,第26页。

② 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卷,第23页。又见李牧:《三十年代文艺论》, 第104页。

① 关于延安持不同意见作家的分析,见默尔·戈德曼编:《共产党中国文学 不同意见》,第2章。

①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54、872 页。

②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73页。

①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71页。

② 这是默尔·戈德曼编《共产党中国文学上的不同意见》的主题;特别见第1— 8章。

①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63页。

② 夏济安:《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的20年》,载其《黑暗之门》,第255页。

① 《黑暗之门》,第246页,关于延安文学各种形式的详细分析,见菊地三郎:《中 国现代文学史》第2卷,第2—5章。又见丁淼:《评中共文艺代表作》。

① 蓝海:《中国抗战文艺史》,第77—78页;刘绶松:《中国新文学史初稿》第 2卷,第24页。

② 这部剧作收编入沃尔特·梅泽夫和鲁思·梅泽夫编:《共产主义中国的现代 戏剧》,第105—180页。

① 在60年代,无论什么形式或内容的京剧都被江青的“革命京剧”完全排斥。 然而文化大革命后,旧剧种(包括京剧)得到恢复。

② 在1945年出版的赵树理短篇小说《李家庄的变迁》中,口头成分大多被删去。 然而,夏志清认为这部小说仍是“他的作品中最可读的一部”。见夏志清: 《中国现代小说史》,第483页。

① 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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