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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金庸 [137]

By Root 21845 0

  那女郎哪来理他,拳打足踢,指戳肘撞,招数层出不穷。澄观一一辨认,只是她出招甚快,已来不及口说,只得随手拆解,一一记在心中。那女郎连出数十招,都让他毫不费力地破解,眼见难以脱身,惶急之下,一口气转不过来,晃了几下,晕倒在地。
  澄观叹道:“女施主贪多务得,学了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身上却无内力,久战自然不济。依老衲之见,还是从头再练内力,方是正途。此刻打得脱了力,倘若救醒了你,势必再斗,不免要受内伤,还是躺着多休息一会,女施主以为如何?不过千万不可误会,以为老衲袖手旁观,任你晕倒,置之不理。啊哟,老衲糊里糊涂,你早已昏晕,自然听不到我说话,却还说个不休。”
  走到榻边一搭韦小宝脉搏,但觉平稳厚实,绝无险象,说道:“师叔不用担心,你这伤一点不要紧的。”
  韦小宝笑道:“这小姑娘所使的招数,你都记得么?”澄观道:“倒也记得,只是要以简明易习的手法对付,却大大不易。”韦小宝道:“只须记住她的招数就是。至于如何对付,慢慢再想不迟。”澄观道:“是,是,师叔指点得是。”韦小宝道:“等她拳脚功夫使完之后,再让她使刀,记住了招数。”澄观道:“对,兵刃上的招数,也要记的。只不过有件事为难,她的柳叶刀已钉在梁上了。只怕她跳不到那么高,拿不到。”韦小宝问道:“你呢?你能跳上去取下来吗?”澄观一怔,哈哈大笑,道:“师侄当真糊涂之极。”
  他这么一笑,登时将那女郎惊醒。她双手一撑,跳起身来,向门口冲出。
  澄观左袖斜拂,向那女郎身侧推去。那女郎一个踉跄,撞向墙壁,澄观右袖跟着拂出,挡在墙前,将她身子轻轻一托,那女郎便即站稳。她一怔之际,知道自己武功和这老僧相差实在太远,继续争斗,徒然受他作弄,当即退了两步,坐在椅中。澄观奇道:“咦,你不打了?”那女郎气道:“打不过你,还打什么?”澄观道:“你不出手,我怎知你会些什么招式?怎能想法子来破你的武功?你快快动手吧!”
  那女郎心想:“好啊,原来你诱我动手,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数,我偏不让你知道。”突然跃起,双拳直上直下,狂挥乱打,两脚乱踢,一般的不成章法。
  澄观大奇,叫道:“咦!啊!古怪!稀奇!哎!唷!不懂!奇哉!怪也!”但见她每一招都是见所未见,偶尔有数招与某些门派中的招式相似,却也是小同大异,似是而非,一时之间,头脑中混乱不堪,只觉数十年勤修苦习的武学,突然全都变了样子,一切奉为天经地义、金科玉律的规则,霎时间尽数破坏无遗。
  他怎知那女郎所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只是乱打乱踢。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出手,这老僧决计不会加害,最多也不过给他点中了穴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已,他若要制住自己,原不过举手之劳,纵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结果也无分别,不如就此乱打乱踢。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我偏偏叫你查不到。
  澄观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竟想不到世上尽有成千成万全然没学过武功之人,打起架来,出拳便打,发足便踢,讲什么拳法脚法,招数正误?但见那女郎各种奇招怪式,源源不绝,无一不是生平从所未见,向所未闻,不由得惶然失措。
  他毕生长于少林寺中,自剃度以来,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脚,自然每一招都有根有据,有人讲到各派武功,自然皆是精妙独到之招,这些小孩子的胡打乱踢,人人都见得多了,偏偏就是这位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武学渊博的澄观大师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再看得十余招,不由得目瞪口呆,连“奇哉怪也”的感叹之辞也说不出口了,眼前种种招式纷至沓来:“这似乎是武当长拳的‘倒骑龙’,可是收式不对。难道是从崆峒派‘云起龙骧’这一招中化出来?咦,这一脚踢得更加怪了,这样直踢出去,给人随手一拿,便抓住了足踝。但武学之道,大巧不能胜至拙,其中必定藏有极厉害的后着变化。啊,这一招她双手抓来,要抓我头发,可是我明明没头发,那么这是虚招了。武术讲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为什么要抓和尚头发,其中深意,不可不细加参详……”
  那女郎出手越乱,澄观越感迷惘,渐渐由不解而起敬佩,由敬佩而生畏惧。
  韦小宝眼见那女郎胡乱出手,澄观却一本正经地凝神钻研,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伤处,甚是疼痛,只得咬牙忍住,一时又痛又好笑,难当之极。
  澄观正自惶惑失措,忽听得韦小宝发笑,登时面红过耳,心道:“师叔笑我不识得这女施主的奇妙招数,只怕要请她来当般若堂的首座。”一回头,见他神色痛苦,更感歉仄:“师叔心地仁厚,见我要将首座之位让给这位女施主,心中不忍。”但见那女郎拳脚越来越乱,心想:“古人说道,武功到于绝顶,那便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听说前朝有位独孤求败大侠,又有位令狐冲大侠,以无招胜有招,当世无敌,难道……难道……”
  他只须上前一试,随便一拳一脚,便能把那女郎打倒,只是武学大师出手,必先看明对方招数,谋定后动,既对那女郎的乱打乱踢全然不识,便如黔虎初见驴子,惶恐无已。
  那女郎却也不敢向他攻击。一个乱打乱踢,愤怒难抑;一个心惊胆战,胡思乱想。那女郎乱打良久,手足酸软,想到终究难以脱困,一阵气苦,突然身子一晃,坐倒在地。
  澄观大吃一惊,心道:“故老相传,武功练到极高境界,坐在地下即可遥遥出手伤人,只怕……只怕……”脑中本已一片混乱,惶急之下,热血上冲,登时晕了过去,也慢慢坐倒。
  那女郎又惊又喜,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诡计,不敢上前去杀这老少二僧,起身便即冲出禅房。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都惊诧不已,未得尊长号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韦小宝卧在榻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过了良久,澄观才悠悠醒转,满脸羞惭,说道:“师叔,我……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列宗。”韦小宝苦笑道:“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澄观道:“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师侄一招也识它不得,孤陋寡闻,惭愧之至。”用心记忆那女郎的招式,可是她招数变幻无方,全无规矩脉络可循,却哪里记得住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手扶墙壁,又欲晕倒。
  韦小宝笑道:“你……你说她这样乱打一气,也是精妙武功?哈哈,呵呵,这……这可笑……笑死我了。”澄观奇道:“师叔说这……这是乱打一气,不……不是精妙武功?”韦小宝按住伤口,竭力忍笑,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不住咳嗽,笑道:“这是天下每个小孩儿……小孩儿……都……都会的……哈哈……啊哟……笑死我了。”
  澄观吁了口气,心下兀自将信将疑,脸上却有了笑容,说道:“师叔,当真这是乱打一气?怎地我从来没见过?”韦小宝笑道:“少林寺中,自然从来没这等功夫。”
  澄观抬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是了。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虽然奇特,其实极易破解,只须用少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便可取胜。只是……只是师侄心想,天下决无如此容易之事,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良贾深藏若虚,外表看来极浅易的招式之中,必定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难道这些拳脚,真的并无高深之处?这倒奇了。这位女施主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展,那些招式似乎不登大雅之堂……那岂不贻笑方家么?”
  韦小宝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奇怪。她使不出什么新招了,就只好胡乱出手。唉,哈哈,呵呵!”忍不住又放声大笑。
  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养息得十多天,也就好了。他是当今皇帝的替身,在寺中地位尊崇,谁也不敢问他的事,此事既非众所周知,只要他自己不说,旁人也就不知。他养伤之时,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想出了破解之法,准备一等韦小宝伤愈,便一招一式地请他指点。
  澄观所教虽杂,但大致以“拈花擒拿手”为主。“拈花擒拿手”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学,纯以浑厚内力为基,出手平淡冲雅,不杂丝毫霸气。禅宗历代相传,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众皆默然,不解其意,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祖说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摩诃迦叶是佛祖十大弟子之一,称为“头陀第一”,禅宗奉之为初祖。少林寺属于禅宗,注重心悟。想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不着一言,妙悟于心,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后人以“拈花”两字为这路擒拿手之名,自然每一招都姿式高雅,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大异其趣。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了高手身上,只要给对方轻轻一挥,势必摔出几个筋斗,跌得鼻青目肿,不免号啕大哭,微笑云云,那是全然说不上了,幸而那两个女郎也全无内力,以无对空,倒也用得上。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不能粗鲁相待,因此所教便着重于这路手法。
  韦小宝当日向海大富学武,由于有人监督,兼之即学即用,总算学到了一点儿,此后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只学得几次,便畏难不学了。至于洪教主夫妇所授的救命六招,也只马马虎虎地学个大概,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但这一次练武,却胸怀大志,乃是要捉那绿衫女郎来做老婆,如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下油锅,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此事非同小可,学招时居然十分用心,一招一式,和澄观拆解试演。
  学得几天,又懒了起来,忽然想到双儿:“这小丫头武功不弱,大可对付得了这两个姑娘,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护法便是,不用自己学武功了。”转念又想:“我自己使本事拿住那绿衣姑娘,香香她的面孔,这才够味。叫双儿点了她穴道,我再去香面孔,太也没种,这绿衣姑娘更要瞧我不起。而且叫好双儿做这等事,她纵然听话,心里一定难过,我也不能太对她不住了。就算两人的脸孔都香,公平交易,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欢。”终于强打精神,又学招式。
  这天澄观说道:“师叔,你用心学这种武功,其实……其实没什么用处。你这般拿在我身上,倘若我内力一吐,你的手腕……你的手腕就这个……就那个……”韦小宝笑道:“我的手腕就这个那个喀喇一响,断之哀哉了。”澄观道:“你老望安,我是决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师侄万万不敢。不过依师侄之见,还是从头自少林长拳学起,循序渐进,才是正途。”韦小宝道:“咱们练的招式为什么不是正途?”澄观道:“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基,遇上了高手,不论变化多么巧妙,总不免一败涂地。只有对付那两位女施主,才有用处。”
  韦小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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