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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刀-金庸 [5]

By Root 1064 0
招,他师父曾道,最后一招叫做“一鞭断十枪”,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攻,曾以一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枪,这一路鞭法,不论招数,单凭内力,会者无多,当世只他师伯有此神功。周威信从未见过师伯,只知他是清廷侍卫,“大内七大高手”之首,向来深居禁宫,从不出外,因此始终无缘拜见。这时心念一动,颤声问道:“你……你老人家姓卓?”那瞎子道:“不错。”周威信惊喜交集,拜伏在地,说道:“弟子周威信,叩见卓师伯。”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道:“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雄。”周威信道:“师父在日,常称道师伯的神威。弟子不识师伯,刚才多有冒犯。江湖上有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卓天雄微笑道:“皇上派我来接你啊。”周威信又惶恐,又欢喜,道:“若非师伯伸手相援,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卓天雄道:“皇上明见万里,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你一离西安,我便跟在镖队后面。你晚上睡着时,口中直嚷些什么啊?”周威信面红过耳,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道:“师伯一路蹑着我们镖队,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我却丝毫不觉,若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大盗,我这条小命还在么?江湖上有言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卓天雄道:“你的伙计们胆子都小着点儿,这会儿也不知躲到了哪儿。你去叫齐,咱们一块儿赶路吧。”周威信连声称是。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略一拂拭,只觉一股寒气,直逼眉目,不禁叫道:“好刀!”
  周威信正要出林,忽听左边一人叫道:“喂,姓卓的,乖乖的便解开我穴道,咱们好好来斗一场。”另一个女子道:“你趁人不备,出手点穴,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卓天雄转过头去,但见林玉龙、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作势欲砍,苦在全身动弹不得,空自发狠。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弹,铮的一响,声若龙吟,悠悠不绝,说道:“不论你有多少匪徒,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转头向萧中慧道:“小姑娘,你也随我进京走一遭,去瞧瞧京里的花花世界吧。”
  萧中慧大急,叫道:“快放了我,你再不放我,要叫你后悔无穷。”卓天雄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更加不能放你了,且瞧瞧你怎地令我后悔无穷。”萧中慧暗运内气,想冲开腿上给点中的穴道,但一股内息降到腰间便自回上,心中越焦急,越觉全身酸麻,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便欲夺眶而出。
  忽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吟声中,一人走进林来。萧中慧看去,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更加难受,心中一急,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厉声道:“姓袁的,这对刀便在这里,有本事不妨来拿去。你装腔作势,瞒得过别人,可趁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着双刀平平一击,铮的一响,声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着一支毛笔,左手平持一只墨盒,说道:“在下诗兴忽来,意欲在树上题诗一首,阁下大呼小叫,未免扫人清兴。”说着东张西望,似在寻觅题诗之处。卓天雄早瞧出他身有武功,见他如此好整以暇,怕他身负绝艺,倒也不敢轻敌,将双刀还入刀鞘,交给周威信,铁棒一顿,喝道:“你要题诗,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着挥动铁棒,往袁冠南脑后击去。
  萧中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叫道:“别打!”她见袁冠南文绉绉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棒打上去,还不将他砸得脑浆迸裂?哪知袁冠南头一低,叫声:“啊哟!”从铁棒下钻过,说道:“姑娘叫你别打,怎不听话?”
  卓天雄回过铁棒,平腰横扫。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铁棒刚好从头顶掠过。卓天雄喝道:“这一下不错!”左手成掌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毛笔在墨盒中一蘸,往他手腕上点去。两人数招一过,萧中慧暗暗惊异:“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功,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但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卓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她暗自祷祝:“老天爷生眼睛,保佑这书生得胜,让他助我脱困。”
  林玉龙喝彩道:“秀才相公,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快杀了这瞎子,解开我们穴道。”任飞燕道:“你这不是一厢情愿吗?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对手。”林玉龙喝道:“臭婆娘,尽说不吉利话,你懂得什么?”任飞燕道:“嘿,我瞧得见他们动手,你瞧见么?”原来她面对卓袁两人,林玉龙却是背向。林玉龙道:“瞧得见便又怎地?我听那瞎子的铁棒乱挥,一味呼呼风响,全不管事。”任飞燕啐了一口,道:“不管事,不管事!哼,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林玉龙道:“那你呢?你倒动给我瞧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苦于身子转动不得,否则早又相互拳脚交加。任飞燕气忿不过,一口唾液向丈夫吐了过去。林玉龙无法闪避,眼睁睁地任那唾沫飞过来黏在自己鼻梁正中,当即波的一声,也吐了一口唾沫过去。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吐得满头满脸都是唾沫。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兀自不停吵闹,又好气,又好笑,斜目再瞧袁卓二人时,不由得芳心暗惊,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似乎已非卓天雄敌手,心道:“但愿他这是装腔作势,故意戏弄老瞎子,其实并非真败!”
  可是事与愿违,卓天雄的武功,其实比袁冠南高出颇多。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定有惊人艺业,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强攻,待得试了几招,见他身法虽快,终究稚嫩,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当下铁棒横扫直砸,使出“呼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袁冠南没料到竟遇上如此厉害对手,手里又没武器,立时左支右绌,迭遇险着,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哪知他竟是这等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来,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躺下!”铁棒翻起,打中了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怦的一跳,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脚步略一踉跄,退出三步,却不跌倒,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腿上既已受伤,便欲全身退走,亦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之德,不愿用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说不得,只好叫你尝尝滋味。”说着将毛笔在墨盒中蘸得饱饱的,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五字,吃了一惊,叫道:“且住!五毒圣姑是你何人?”
  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武林中闻名丧胆,她所使的毒药之中,尤以“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二十四个时辰毒血攻心,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曾听人说过,当时也不在意,这时给卓天雄逼得无法,信口胡吹,见他一听之下,立时脸色大变,心下暗喜,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母,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来难为你,快给我走吧。”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难道就此了局?”说着走上两步。卓天雄望着他左手所端的墨盒,如见蛇蝎,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武器,他如此跟我相斗,其中定有古怪。”见他上前,不自禁地退了两步。他哪知袁冠南倜傥自喜,仗着武功了得,往往空手制胜,手拿笔墨,只不过意示闲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心中其实早已叫苦不迭,不知几十遍地在自骂该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说道:“我姑母武功又不怎样,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你又何必吓成这样?”见卓天雄迟迟疑疑地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向左一闪,欺到周威信身畔,提起毛笔,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举臂来格。袁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手,左手探出,已将鸳鸯双刀抢过。卓天雄大吃一惊,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如给这小子夺去,那是多大罪名?纵然冒犯五毒圣姑,可也说不得了,当下飞身来抢,右掌斜劈袁冠南肩头,左手五指成爪,往鸳鸯双刀抓落。
  袁冠南早防到这一着,自知硬抢硬夺,必败无疑,提起毛笔,对准他左手一抹,跟着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背上一凉,一惊之下,见手背上已给浓浓地抹了一大条墨痕,从前听人所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霎时间在脑中闪过,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指虽已碰到双刀的刀鞘,竟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想越怕,大叫一声,飞奔出林。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哪里还敢逗留,跟在卓天雄后面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重行追来,不敢在林中多耽,拿起鸳鸯双刀,转身便行。林玉龙叫道:“喂,小秀才,你怎不给我们解开穴道?”袁冠南道:“过了六个时辰,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叫道:“再等六个时辰,人也死了。”袁冠南笑道:“别心急,死不了!”萧中慧嗔道:“好,坏书生!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刀而来,若给他们解开穴道,只怕又起枝节,微一沉吟,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右手挥动,两块石子先后飞出,分击林任夫妇穴道,虽相隔数丈,认穴之准,仍不爽分毫,两人受封的穴道立时便解开了。
  林任夫妇各自积着满腔怒火,穴道一解,提着半截单刀,登时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袁冠南再掷出一枚石子,击中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声,从马上倒摔下来,横卧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惊,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道,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身去,弯腰看时,见她脸色有异,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冠南这一下更加心惊,问道:“姑娘,你怎么啦?”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翻身跃起,从他手中抢过了短刃的鸯刀,偷袭得手,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格格一笑,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叫道:“快追!”两人向萧中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恩将仇报!”提气疾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伤势不轻,一跷一拐,轻功只剩下五成,眼看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疾驰而去,竟追赶不上,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不能成为鸳鸯,腿上虽痛,仍穷追不舍。
  ★D★O★S★P★Y★
  奔出二十余里,地势越来越荒凉,他奔上一个高冈,四下张望,见西北方四五里外,树木掩映中露出一角黄墙,似是一座小庙,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多半在这庙中,于是折了一根树干当做拐杖,撑持着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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