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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金庸 [9]

By Root 5615 0
力,猛地里低头一门咬去,将他右手食中两指咬得鲜血淋漓,牙齿深及指骨,两根手指几乎都咬断了。那狱卒大吃一惊,反身跳出牢房,呛啷一声,一柄单刀掉在地下。
  狄云俯身抢起,呼呼呼连劈三刀,他手上虽无劲力,但以刀代剑,招数仍颇精妙。一名肥胖的狱卒仗刀直进,狄云身子略侧’一招“大母哥盐失,长鹅卤翼圆”(其实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曰圆”),单刀转了个圆圈,唰的一刀,砍在他腿上。那狱卒吓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这一来血溅牢门,四名狱卒见他势若疯虎,形同拼命,倒也不敢轻易抢迸,在牢门外将狄云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臭死。狄云一言不发,只守住狱门。那两名狱卒居然没去搬求援军,眼看攻不进来,骂了一会儿,也就去了。
  接连四天之中,狱卒既不送饭,也不送水。狄云到第五天时,渴得再也难以忍耐。那疯汉更嘴唇也焦了,忽道:“你假装要砍死我,这狗娘养的非拿水来不可。”狄云不明其理,但想:“不管有没有用,试拭也好!”当下大声叫道:“再不拿水来,我将这疯汉先砍死再说。”反过刀背,在铁栅栏上碰得当当当地直响。
  只见那狱卒匆匆赶来,大声吆喝:“你伤了他一根毫毛,老子用刀尖在你身上戳一千一万个窟窿。”跟着便拿了清水和冷饭来。
  狄云喂着那疯汉吃喝已毕,问道:“他要折磨你,可又怕我杀了你,为什么这样?”
  那疯汉双目圆睁,举起瓦钵劈头向他砸去,骂道:“你这番假惺惺地买好,我就上了你当么?”乒乓一声,瓦钵破碎,狄云额头鲜血涔涔而下。他茫然退开,心想:“这人狂性又发作了!”
  但此后逢到月圆之夜,那些狱卒虽一般地将那疯汉提出去拷打,他回来却不再在狄云身上找补。两人仍并不交谈,狄云要是向他多瞧七几眼,醋钵大的拳头还是一般招呼过来。那疯汉只有在望着对面高楼窗槛上的鲜花之时,脸上目中,才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狄云自也不懂什么是温柔,只觉他忽然和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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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第四年春天,狄云心中已无出狱之念,虽梦魂之中,仍不断地想到师父和师妹,但师父的影子终于慢慢淡了。师妹那壮健婀娜的身子,红红的脸蛋,黑溜溜的大眼睛,在他心底却仍和三年多前一般清晰。
  他已不敢盼望能出狱去再和师妹相会,每天可总忘不了喑暗向观肚音菩萨祝祷,只要师妹能再到狱中来探望他一次,便天天受那疯汉的殴打,也所甘愿。
  戚芳始终没来。
  有一天,却有一个人来探望他。那是个身穿绸面皮袍的英俊少年,笑嘻嘻地道:“狄师兄,你还认得我么?我是沈城。”隔了三年多,他身材已长高了,狄云几乎已认他不出。狄云的心怦评乱跳,只盼能听到师妹的一些讯息,问道:“我师妹呢?”
  沈城隔着栅栏,递了一只篮子进来,笑道:“这是我万师嫂送给你的。人家可没忘了旧相好,大喜的日子,巴巴地叫我送两只鸡、四只猪蹄、十六块喜糕来给你。”
  狄云茫然问道:“哪一个万师嫂?什么大喜的日子?”
  沈城哈哈一笑,满脸狡谲的神色,说道:“万师嫂嘛,就是你的师妹戚姑娘了。今天是她和我万师哥拜堂成亲的好日子。她叫我送喜糕鸡肉给你,那不是挺够交情么?”
  狄云身子一晃,双手抓住铁栅,颤声怒道:“你……你胡说八道!我师妹怎能……怎能嫁给那姓万的?”
  沈城笑道:“我恩师给你师父刺了一刀,幸好没死,后来养好了伤、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你师妹住在我万师哥家里,这三年来卿卿我我,说不定……说不定……哈哈,明年担保给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他年纪大了,说话更加油腔滑调,流气十足。
  狄云耳中嗡嗡作响,似乎听到自己口中问道:“我师父呢?”似乎听到沈城笑道:“谁知道呢?他只道自己杀了人,还不远走离飞?怎么还敢回来?”又似乎听到沈城笑道:“万师嫂说,你在牢里安心住下去吧,待她生得三男四女,说不定会来瞧瞧你。”
  狄云突然大吼:“你胡说,胡说!你……你……你放什么狗屁……”提起篮子用力掷出,喜糕、猪蹄、熟鸡,滚了一地。
  但见每一“块粉红色的喜糕”二,都印着“万戚联姻,百年好合”八个深红色小字。!
  狄云拼命要不信沈城的话,町义怎能不信?迷迷糊糊中只听沈城笑道一“万鸫嫂说,可镌你狄鳅哥不能玄喝一杯、喜祸,她……魄可没忘了你呢……”狄云双手连着铁铐,突然从栅栏中疾伸出去,一把捏住沈城的脖子。沈城大惊想逃。狄云不知从哪里突然生出来一股劲力,竟越捏越紧。沈城的脸从红变紫,双手乱舞,始终挣扎不脱。
  那狱卒急忙赶来,抱着沈城的身子猛拉,费尽了力气,才救了他性命。
  狄云坐在地下,不言不动。那狱卒嘻嘻哈哈地将鸡肉和喜糕都捡了去。狄云瞪着眼睛,可就全役瞧见。
  这天晚上三更时分,他将衣衫撕成了一条条布条,搓成了一裉绳子,打一个活结,两端缚在铁栅栏高处的横档上,将头伸进活结之中。他并不悲哀,也不再感到愤恨。人世已无可恋之处,这是最爽快的解脱痛苦的法子。只觉脖子中的绳索越来越紧,一丝丝的气息也吸不进了。过得片刻,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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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终于渐渐有了知觉,好像有一只大手在重重压他胸口,那只手一松一压,鼻子中就有一阵阵凉气透了进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慢慢睁开眼来。
  眼前是一张满腮虬髯的脸,那张脸咧开了嘴在笑。
  狄云不由得满腹气恼,心道:“你事事跟我作对,我便是寻死,你也不许我死。”有心要起来和他厮拼,但委实太过衰弱,力不从心。那疯汉笑道:“你已气绝了小半个时辰,若不是我用独门功夫相救,天下再没第二个人救得。”狄云怒道:“谁要你救?我又不想活了。”那疯汉得意洋洋地道:“我不许你死,你便死不了。”
  那疯汉只笑吟吟地瞧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这门功夫叫作‘神照经’,你听见过没有?”
  狄云怒道:“我只知道你有神经病,什么神照经、神经照,从来没听见过。”
  说也奇怪,那疯汉这一次竟丝毫没发怒,反而轻轻地哼起小曲来,伸手压住狄云的胸口,一压一放,便如扯风箱一般,将气息压入他肺中,低声又道:“也是你命大,我这‘神照经’已练了一十二年,直到两个月前才练成。倘若你在两个月之前寻死,我就救你不得了。”
  狄云胸口郁闷难当,想起戚芳嫁了万圭,真觉还是死了的干净,向那疯汉瞪了一眼,恨恨地道:“我前生不知作了什么孽,今世要撞到你这恶贼。”
  那疯汉笑道:“我很开心,小兄弟,这三年来我真错怪了你。我厂典向你赔不是啦!”说着爬在地下,咚咚咚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狄云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声:“疯子!”也就没再去理他,慢慢侧过身来,突然想起:“他自称丁典,那是姓丁名典吗?我和他在狱中同处三年,一直不知他的姓名。”好奇心起,问道:“你叫什么?”
  那疯汉道:“我姓丁,目不识丁的丁,三坟五典的典。我疑心病太重,一直当你是歹人,这三年多来当真将你害得苦了,实在太对你不起。”狄云觉得他说话有条有理,并没半点疯态,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疯子?”
  丁典黯然不语,隔得半晌,长长叹了门气,道:“到底疯不疯,也难说得很。我只求心之所安,旁人看来,却不免觉得我太过傻得莫名其妙,也可说是疯了。”过了一会儿,又安慰他道:“狄兄弟,你心中的委屈,我已猜到了十之八九。人家既然对你无情无义,你又何必将这女子苦苦放在心!:?大丈夫何患无妻?将来娶一个胜你师妹十倍的女子,又有何难?”
  狄云听了这番说话,三年多来郁在心中的委屈,忍不住便如山洪般奔泻了出来,但觉胸口一酸,泪珠滚滚而下,到后来,便伏在丁典怀中放声大哭。
  丁典搂住他上身,轻轻抚摸他长发。
  过得三天,狄云精神稍振。丁典低低地跟他有说有笑,讲些江湖上的掌故趣事,跟他解闷。但当狱吏送饭来时,丁典却仍对狄云大声呼叱,秽语辱骂,神情与前毫无异样。
  一个折磨得他苦恼不堪的对头,突然间成为良朋好友,若不是戚芳嫁了人这件事不断像毒虫般咬噬着他的心,这时的狱中生涯,和三年来的情形相比,简直像是天堂了。
  狄云曾低声向丁典问起,为什么以前当他是歹人,为什么突然察觉了真相。丁典道:“你若真是歹人,决不会上吊內杀。我等你气绝好久,死得透了,身子都快僵了,这才施救。普天下除了我自己之外,没人知道我已练成‘神照经’的上乘功夫。若不是我会得这门功夫,无论如何救你不转。你自杀既是真的,那便不是向我施苦肉计的歹人了。”狄云又问:“你疑心我向你施苦肉计?那为什么?”丁典微笑不答。
  第二次狄云又问到这件事时,丁典仍然不答,狄云便不再问了。
  一日晚上,丁典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神照经’功夫,是天下内功中威力最强、最奥妙的法门。今日起我传授给你,你小心记住了。”狄云摇头道:“我不学。”丁典奇道:“这等机缘矿世难逢,你为什么不要学?”狄云道:“这种日子生不如死。咱二人此生看来也没出狱的指望,再高强的武功学了也毫无用处。”丁典笑道:“要出狱去,那还不容易?我将初步门诀传你,你好好记着。”
  狄云甚为执拗,寻死的念头兀自未消,说什么也不肯学,仍要寻死。丁典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束手无策,恨不得再像从前这般打他一顿。
  又过数日,月亮又要圆了。狄云不禁暗暗替丁典担心。丁典猜到他心意,说道:“狄兄弟,我每个月该当有这番折磨,我受了拷打后,回来仍要打你出气,你我千万不可显得和好,否则于你我都是大大的不利。”狄云问道:“那为什么?”丁典道:“他们倘若疑心你我交了朋友,便会对你使用毒刑,逼你向我套问一件事。我打你骂你,就可免得你身遭恶毒惨酷的刑罚。”狄云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既如此重要,你千万不可说与我知道,免得我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丁大哥,我是个毫无见识的。乡下小子,倘若糊里糊涂地误了你大事,如何对得起你?”
  丁典道:“他们把你和我关在一起,初时我只道他们派你前来卧底,假意讨好于我,从中设法套问我的口风,因此我对你十分恼怒,大加折磨。现下我知道你不是卧底的奸细了,可是他们将你和我关在一起,这般三年四年的不放,用意仍在盼你做奸细。只望你讨得我的欢心,我向你吐露了机密,他们便可拷打逼问于你。他们情知对付我很难,对付你这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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