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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金庸 [11]

By Root 1717 0
均想:“等我酒醒了些,定要将这汉人强盗杀了。”车尔库道:“老人,给我些水喝。”计老人道:“好!”站起来要去拿水。陈达海厉声喝道:“给我坐着,谁都不许动。”计老人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陈达海心下盘算:“这几人如合力对付我,一拥而上,那可不妙。趁着这两条哈萨克老狗还没醒,先行杀了,以策万全。”慢慢走到苏鲁克身前,突然拔出长剑,一剑便向他头上砍落。这一下拔剑挥击,既是突如其来,行动又快极,苏鲁克全无闪避余地。苏普大叫一声,待要扑上相救,哪里来得及?
  陈达海一剑正要砍到苏鲁克头上,蓦听得呼的一声响,一物掷向自己面前,来势奇急,慌乱中顾不得伤人,忙挥剑挡开,乒乓一声响亮,长剑将那物劈开,登时粉碎,原来是一只茶碗,一定神,才看清楚用茶碗掷他的是李文秀。
  陈达海大怒,一直见这哈萨克少年瘦弱白晰,有如女子,没去理会,哪知竟敢来老虎头上拍苍蝇,挺剑指着她骂道:“哈萨克小狗,你活得不耐烦了?”
  李文秀慢慢解开哈萨克外衣,除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羊皮短袄,以哈萨克语说道:“我不是哈萨克人。我是汉人。”左手指着苏鲁克道:“这位哈萨克伯伯,以为汉人都是强盗坏人。我要他知道,我们汉人并非个个都是强盗,也有好人。”
  适才陈达海那一剑,人人都看得清楚,若非李文秀掷碗相救,苏鲁克此刻早已毙命,听得她这么说,苏普首先说道:“多谢你救我爹爹!”苏鲁克却十分倔强,大声道:“你是汉人,我不要你救,让这强盗杀了我好啦。”
  陈达海踏上一步,问李文秀:“你是谁?你是汉人,到这里来干什么?”李文秀微微冷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抢劫哈萨克部落,害死不少哈萨克人的,就是你这批汉人强盗。”说到这里,声音变得甚是苦涩,心中在想:“如不是你们这些强盗做了这许多坏事,苏鲁克也不会这样恨我们汉人。”陈达海大声道:“是老子便又怎样?”
  李文秀指着阿曼道:“她是你的女奴,我要夺她过来,做我的女奴!”
  此言一出。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
  陈达海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好,你有本事便来夺吧。”长剑一扬,剑刃抖动,嗡嗡作响。
  李文秀转头对阿曼道:“你凭着真主阿拉之名,立过了誓,一辈子跟着他做女奴。如果他打我不过,你给我夺过来,那么你一辈子就是我的女奴了,是不是?”哈萨克人与别族人打仗,俘虏了敌人便当做奴隶,回教的《可兰经》中明文规定:奴隶的身分和牲口无别,全无自主之权,听凭主人支配买卖,主人若给人制服,他的家产、牲口、奴隶都不免属于旁人。阿曼听她这么说,心想:“我反正已成女奴,与其跟了这恶强盗去受他折磨,不如奉你为主人。”点头道:“是的。”跟着又道:“你……你打他不过的。这强盗武功很好。”李文秀道:“那你不用担心,我打他不过,自然会给他杀了。”双手一拍,对陈达海道:“上吧!”
  陈达海奇道:“你空手跟我斗?”李文秀道:“杀你这恶强盗,用得着什么兵器?”陈达海心想:“这里个个都是敌人,多挨时刻,便多危险,他自己托大,再好不过。”喝道:“看剑!”利剑挺出,一招“毒蛇出洞”,向李文秀当胸刺去,势道劲急。
  计老人叫道:“快退下!”他料想李文秀万难抵挡,哪知李文秀身形一晃,轻轻巧巧地避过了,抢到陈达海左首,左肘后挺,撞向他腰间。陈达海叫道:“好!”长剑圈转,削向她手臂。李文秀飞起右足,踢他手腕,这一招“叶底飞燕”是华辉的绝招之一,李文秀苦练了七八天方才练成,轻巧迅捷,甚是了得。陈达海急忙缩手,已然不及,手腕一痛,已给踢中,总算对方脚力不甚强劲,陈达海长剑这才没脱手。他大声怒吼,跃后一步。计老人“咦”的一声,惊奇之极。
  陈达海抚了抚手腕,挺剑又上,和李文秀斗在一起。这时他心中已丝毫不敢小觑了这瘦弱少年,眼见他出手投足,功夫着实了得,当下施展“青蟒剑法”,招招狠毒,要奋力将这少年刺死。李文秀得师父华辉传授,身手灵敏,招式精奇,只从未与人拆招相斗,临阵全无经验,初时全凭着一股仇恨之意,要杀此恶盗为父母报仇,斗到后来,对敌人的剑法已渐渐摸到了门路,心神慢慢宁定。
  计老人这茅屋本甚狭窄,厅中又生了火堆,陈李二人在火堆旁纵跃相搏,剑锋拳掌相去往往间不逾寸,似乎陈达海每一剑都能制李文秀死命,可是她必定或反打、或闪避,一一拆解。苏鲁克等只看得张大了嘴。计老人却越看越怕,全身不住簌簌发抖。
  两人斗到酣处,陈达海一剑“灵蛇吐信”,剑尖点向李文秀咽喉。李文秀一低头,从剑底下扑了上去,左臂一格敌人的右臂,将他长剑掠向外门,双手已抓住陈达海腰间的两柄金银小剑,缩手拔出,挺臂前送,噗的一声响,同时插入了他左右肩窝。
  陈达海“啊”的一声惨呼,长剑脱手,踉踉跄跄地接连倒退,背靠墙壁,只是喘气。这两柄小剑插入肩窝,直没至柄,剑尖从背心穿了出来,鲜血直流。他筋脉已断,双臂更无半分力气,想伸右手去拔左肩的小剑,右臂却哪里抬得起来?
  只听得屋中众人欢呼之声大作,大叫:“打败了恶强盗,打败了恶强盗!”连苏鲁克也纵声大叫。苏普和阿曼拥抱在一起,喜不自胜。只有计老人仍不住发抖,牙关相击,格格有声。
  李文秀知他为自己担心而害怕,走过去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将嘴巴凑到他耳畔,低声道:“计爷爷,别害怕,这恶强盗打我不过。”只觉他手掌冰冷,仍抖得十分厉害。
  李文秀转过头来,见苏普紧紧搂着阿曼,心中本来充溢着的胜利喜悦霎时间化为乌有,只觉自己也在发抖,计老人的手掌也不冷了,原来自己的手掌也变成了冰凉。
  她放开了计老人的手,走过去牵住仍是套在阿曼颈中的长索,冷冷地道:“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辈子跟着我。”
  苏普和阿曼心中同时一寒,相搂相抱的四只手臂都松了开来。他们知道这是哈萨克世世代代相传的规矩,是无可违抗的命运。两人的脸色都转成惨白!
  李文秀叹了口气,将索圈从阿曼颈中取出,说道:“苏普喜欢你,我……我不会让他伤心的。你是苏普的人!”说着轻轻将阿曼一推,让她偎倚到苏普怀里。
  苏普和阿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问道:“真的么?”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真的。”苏普和阿曼分别抓住了她一只手,不住摇晃,道:“多谢你,多谢你!”
  他们狂喜之下,全没发觉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滴眼泪,是从李文秀眼中落下来的泪水。
  苏鲁克挣扎着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头重重一拍,说道:“汉人之中,果然也有好人。不过……不过,恐怕只有你一个!”
  车尔库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我请大家喝酒,请哈萨克的好人喝酒,请汉人的好人喝酒,庆祝抓住了恶强盗,咦!那强盗呢?”
  众人回过头来,却见陈达海已然不知去向。原来刚才计爷爷吓得魂不附体,苏鲁克与车尔库酒醉未醒,苏普与阿曼大喜若狂,李文秀瞧着苏普的模样,暗自神伤,各有各的心事,没人去瞧陈达海,竟给这强盗趁机溜开,从后门逃走了。
  苏鲁克大怒,叫道:“咱们快追!”打开板门,一阵大风刮进来,他脚下兀自无力,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寒风夹雪,猛恶难当,人人都觉得气也透不过来。阿曼道:“这般大风雪中,谅他也走不远,他双臂受了重伤,勉强挣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后风小了,咱们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了。”苏普点点头,关上了门。
  苏鲁克瞪视着李文秀,过了半晌,说道:“小兄弟,你是哈萨克人,是不是?”李文秀摇头道:“不,我是汉人!”苏鲁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汉人,为什么反而打倒那汉人强盗,救我们哈萨克人?”
  李文秀道:“汉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坏人。”
  苏鲁克喃喃地道:“汉人中也有好人?”缓缓摇了摇头。可是他的性命,他儿子的性命,明明是这个少年汉人救的,却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汉人,现今这信念在动摇了。他恼怒自己,为什么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跟汉人强盗拚斗一场,却要另一个汉人来救了自己性命?
  他一生之中,什么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总是那么不巧,总是运气不好。然而,刚才那强盗的长剑已砍到了自己头顶,幸好那少年及时相救,难道这也是不巧吗?也是运气不好么?
  ★D★O★S★P★Y★
  到得黎明时,大风雪终于止歇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立即出发去召集族人追踪那汉人强盗。雪地里有血迹,足印更十分清楚,何况他受了重伤,一定逃不远。最好是他去和其余的汉人强盗相会,十二年来的大仇,这次就可得报了。
  哈萨克人的精壮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组成了第一批追踪队,其余第二、第三批的陆续追来。单是捉拿陈达海一人,当然用不着这许多人,然而主旨是在一鼓歼灭为祸大草原的汉人强盗。
  苏鲁克和车尔库作先锋。他们要其余族人远远地相隔十几里路,在后慢慢跟来,免得给陈达海发觉了,就此不去和同伙相会。苏普昨晚受了伤,但伤势不重,要跟着父亲。阿曼坚持也要跟着父亲,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愿离开苏普。车尔库挑了两个徒弟相随,一个是敏捷的桑斯尔;一个是力大如骆驼的青年,绰号就叫做“骆驼”,人人都叫他骆驼,本名反给人忘记了。
  李文秀也要参加先锋队,苏普首先欢迎。经过了昨晚的事后,李文秀已成为众所尊敬的英雄。车尔库热心赞成她参加。苏鲁克有些不愿,但反对的话却说不出口。
  计老人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奶时,失手打碎了奶碗。李文秀斟茶给他,他双手发抖,接过茶碗时将茶溅泼在衣襟上。李文秀问他怎样,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惧又气恼的神色,突然回身进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遍地积雪甚深,难以乘马,先锋队七人都是步行,沿着雪地里的足印一路追踪。眼见陈达海的足印笔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双臂虽然受伤,脚下功夫仍十分了得。六个哈萨克人想起自来相传大沙漠中多有恶鬼,都不禁心下嘀咕。
  苏鲁克大声道:“今日便明知要撞到恶鬼,也非去把强盗捉住不可。苏普,你要不要为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我自然跟爹爹同去。阿曼,你还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说:“要是你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能活么?”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家的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车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先便走。
  大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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