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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金庸 [84]

By Root 21222 0
。包不同将信递了给她。王语嫣见信上写了七八行字,字迹清雅,颇有劲力,虽然每一个字都识得,但全然不成文理。她读过的书着实不少,这般文字却第一次见到,皱眉道:“那是什么?”
  阿朱微笑道:“这是公冶二爷想出来的古怪玩意,是从诗韵和切音中变化出来的,平声字读作入声,入声字读作上声,一东的当做三江,如此掉来掉去。我们瞧惯了,便知信中之意,在外人看来,那是全然的不知所云。”
  阿碧见王语嫣听到“外人”两字,脸上微有不豫之色,忙道:“王姑娘又勿是外人。王姑娘,你如要知道,待会我跟你说便是了。”王语嫣登现喜色。
  包不同道:“早就听说西夏‘一品堂’搜罗的好手着实不少,中原西域什么门派的人都有,有王姑娘同去,只消看得几眼,就清楚了他们的底细。这件事了结之后,咱们便去河南,跟公子爷会齐。”
  王语嫣大喜,拍手叫道:“好极,好极,我也去!”
  阿碧道:“咱们尽快办好这里的事,赶去河南,不要公子爷却又回来,路上错过了。还有那个吐蕃和尚,不知在我那边掏乱得怎么样了?”包不同道:“公冶二嫂已派人去查过,那和尚已经走了。你放心,下次三哥再帮你打这和尚。”段誉心道:“三哥是说什么也打不过和尚的。和尚不打你三哥,你三哥就该谢天谢地了。”
  阿碧道:“多谢三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邓大哥、公冶二哥、我包三哥、风四弟、你们阿朱五妹、阿碧六妹,咱六个在慕容家一殿为臣,同生共死,你们该当称我为三哥,不可再什么‘爷’不‘爷’的了。除非你们不想认我这个哥哥!”阿朱、阿碧齐声道:“是,三哥!”三人同声大笑。
  包不同又道:“就只怕王姑娘跟着咱们,王夫人下次见到我,非狠狠骂我一顿不可……”突然转过头来,向段誉道:“你老是在旁听着,我说话可有多不痛快!姓段的,你这就请便吧。我们谈论自己的事,似乎不必要你来加上一双耳朵、一张嘴巴。我们去跟人家比武,也不必要你观战喝彩。”
  段誉明知在这里旁听,不免惹人之厌,这时包不同更公然逐客,而且言语十分无礼,虽对王语嫣恋恋不舍,总不能老着脸皮硬留下来,只得一狠心,站起身来,说道:“王姑娘,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在下这便告辞,后会有期。”
  王语嫣道:“半夜三更的,你到哪里去?太湖中的水道你又不熟,不如今晚在这儿歇宿一宵,明日再走不迟。”
  段誉听她言语中虽是留客,但神思不属,显然一颗心早飞到了慕容公子身畔,不由得又恼怒,又没趣。他是皇室世子,自幼任性,虽然最近经历了不少惊险折磨,却从未受过这般奚落冷遇,当即说道:“今天走,明天走,那也没多大分别,告辞了。”
  阿朱道:“既是如此,我派人送你出湖便是。”
  段誉见阿朱也不坚留,更加不快,寻思:“那慕容公子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人人都当他是天上凤凰一般。什么少林派、丐帮、西夏‘一品堂’,他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盼望尽快去和慕容公子相会。”便道:“也不用了,你只须借我一船一桨,我自己会划出去的。”
  阿碧沉吟道:“你不认得湖中水道,恐怕不大好吧。小心别又撞上那个和尚。还是我送你一程。要是我跟你在一起,只须在湖里转几个弯,就撇下他啦!”
  段誉气愤愤地道:“你们还是赶紧去和慕容公子相会为是。我再撞上和尚,最多也不过给他烧了。我又不是你们的表哥表弟、公子少爷,何劳关怀?”说着大踏步便走出厅门。只听包不同道:“那吐蕃和尚不知是什么来历,也得查个明白。”王语嫣道:“表哥多半知道的,只要见到了他……”
  阿朱和阿碧送段誉出去。阿碧道:“段公子,将来你和我们公子爷见了面,说不定能结成好朋友呢。我们公子爷是挺爱结交朋友的。”段誉冷笑道:“这个我可高攀不上。”阿碧听他语声中颇含气愤,很感奇怪,问道:“段公子,你为什么不高兴?可是我们相待太过简慢么?包三哥向来是这般脾气,段公子不必太过介意。我和阿朱阿姊跟你赔罪啦。”说着行下礼去,阿朱笑嘻嘻地跟着行礼。
  段誉还了一揖,扬长便走,快步走到水边,踏入一艘小船,扳桨将船荡开,驶入湖中。只觉胸中郁闷难当,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自己却也说不上来,只知再在岸上待得片时,说不定便要失态,甚至是泪水夺眶而出。但扳桨划得几下,小船只团团打转,便像昨日鸠摩智那样,说什么也没法将船划得离岸。
  

十四 剧饮千杯男儿事

  太湖中的小舟无篷无帆,甚是简便,木桨兼作舵用,船身趋向,东南西北,全由木桨在水中拨动,鸠摩智和段誉虽然聪明,未学过划桨之法,越是出力,小船在湖中团团转动越快。阿朱笑道:“段公子,勿来事格,让阿碧妹子送你去吧。”段誉兀自不服气,双手使力,满脸涨得通红,小船反向岸边靠将过来。阿碧轻轻一跃,上了船头,微笑道:“段公子,我送你!”木桨只在水中轻拨几下,小船便掉过船头,离岸而去。阿朱扬手叫道:“段公子,再见啦!”
  段誉停桨不划,心里郁闷难宣。他受无量剑和神农帮欺凌、为南海鳄神逼迫、被延庆太子囚禁、给鸠摩智俘虏、在曼陀山庄当花匠种花,所经历的种种苦楚折辱着实不小,但心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的怨愤气恼。
  其实听香水榭中并没哪一个当真令他十分难堪。包不同虽然要他请便,却也留了余地,王语嫣出口请他多留一宵,阿朱、阿碧殷勤有礼地送出门来,但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郁闷。湖上晚风阵阵,带着荷叶清香,段誉仰观满天星斗,身当清风,但不知何故,竟然愤懑满腔。当日木婉清、南海鳄神、延庆太子、鸠摩智、王夫人等给他的凌辱,可都厉害得多了,但他泰然而受,并没感到太大的委屈。
  他内心隐隐约约地觉得,只因他深慕王语嫣,而这位姑娘心中,却全没他段誉的半点影子,而包不同、阿朱、阿碧,也没当他是一回事。他从小便给人当做心肝宝贝,自大理国皇帝、皇后以下,没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就算遇上了敌人,南海鳄神是一心一意地要收他为徒;鸠摩智不辞辛劳地从大理掳他来到江南,自也对他颇为重视。至于钟灵、木婉清那些少女,更是一见他便即倾心。
  他一生中从未受过今日这般的冷落轻视,别人虽然有礼,却是漠不关心的有礼。在旁人心目中,慕容公子当然比他重要得多,这些日子来,只要有谁提到慕容公子,立时便人人耸动,无不全神贯注地倾听。王语嫣、阿朱、阿碧、包不同,以至什么邓大爷、公冶二爷、风四爷,个个都似是为慕容公子而生。
  他从来没尝过妒忌和羡慕的滋味,这时候荡舟湖上,好像见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好像听到慕容公子在出声讥嘲:“段誉啊段誉,你怎及得上我身上一根寒毛?你对我表妹有意,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竟不觉得可耻可笑吗?”
  想起自己给鸠摩智擒了东来,伯父、爹妈,以及高叔叔、朱丹臣等一定记挂得紧,料必侦骑四出,寻访自己下落,爹爹和妈妈说不定自己追了下来,该当尽速回归大理,免得亲人挂怀。这念头自离大理以来,每日都在心中盘旋,此刻在苏州无人理睬,更加怀念以往在大理给人众星拱月般关心的日子来。又想,霍先生既见那恶和尚追不上自己,必会返回大理禀告爹爹。想到这里,又稍宽怀。
  他坐在船头,向坐在船尾划桨的阿碧瞧去,此情此景,宛然便是当日划往曼陀山庄的景象。其时他深盼永得如此,长伴韵侣,如今可说愿望已偿,本该喜乐不胜才是,然而当日他心中宁静,此刻却满怀愤悒,其间的分别,自是当日未晤王语嫣,而此刻却已见过这位神仙姊姊的玉容,偏偏这个王姑娘全心全意都在表哥慕容复身上,当他段誉不过是个“书呆子花儿匠”而已,最好他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别夹在她与慕容复中间惹厌。段誉受人凌辱欺侮不要紧,却受不了给人轻视,浑不把他放在心上。
  转念又想:“要是我一生一世跟一个姑娘在太湖中乘舟荡漾,若跟王姑娘在一起,我会神不守舍,魂不附体;跟婉妹在一起,难保不惹动情乱伦之孽;跟灵妹在一起,两人从早到晚,胡说八道,嘻嘻哈哈,若跟阿碧在一起,我会怜她惜她,疼她照顾她。唉,木婉清和钟灵明明是我亲妹子,我却原本不当她们是妹子。阿碧明明不是我妹子,我却想认她做妹子……”想到这里,呆气发作,不自禁叫道:“小妹子……”
  阿碧一怔,停桨抬头,微笑道:“段公子,你睡着了么?你刚才做梦,是口伐?”段誉一声呼叫既出,大为尴尬,便道:“是啊,刚才我做梦,梦里我是哥哥,你是我妹子,我见你很乖,就叫了你一声小妹子!”阿碧脸上微红,说道:“我是个小丫头,怎配做你公子爷的小妹子啊?你做做梦是勿要紧格,日里叫出来,勿要笑歪了人家嘴巴。”段誉道:“我夜里做梦就叫你小妹子,日里没别人听见时我也叫,你说好不好?”
  阿碧还道他出言调戏,苏州人叫女子“妹妹”,往往当她是情人,正色道:“段公子,你待我很好,那个恶和尚要杀我,你拚命挡住,救了我命,今晚我才送你。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包三哥瞎三话四,你勿要放在心上。你再同我讲笑,我以后就勿睬你了。”段誉站起身来,跪在船头,举起右手道:“我段誉郑重立誓,要真正当阿碧姑娘是自己小妹子,决没半分不正经的歪心肠。如存了歪心,菩萨罚我来世变牛变马,阎罗王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段誉一定规规矩矩地照顾阿碧妹子,决不做半件让她不开心的事。”说着叩下头去,头碰船板,咚咚有声。
  阿碧见他说得诚恳,相信他确有诚意,柔声道:“段公子,你认我做妹子,阿碧是当不起的。不过你今晚说的一番好意,阿碧永远记得。”段誉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道:“我想认你做妹子,那是真的,决没讲笑调戏你的意思。我心里只想:‘我如有阿碧这样一个小妹子,那真太好了。’你怕人家笑,不喜欢我叫你小妹子,那么我只在梦里叫,日里就不叫!”阿碧满脸飞红,忸怩道:“我瞧你啊,一门心思就放在王姑娘身上,怎会在梦里叫我?”段誉道:“好,那么咱俩说好,我在梦里叫你小妹子,你就答应。我如不叫,你就不答应。”阿碧点点头,微笑道:“好,就是这样。”
  段誉认木婉清、钟灵为妹,那是无可奈何,把原先的妻子变作了妹子;这次在太湖中认阿碧为妹,却是一心所愿,只盼真有一个不是本来想把她当妻子的妹子,听阿碧欣然接受,心中极喜,当下提起木桨,依着阿碧所教的法子,帮着划船。
  他人本聪明,内力又强,不多时便学会了划船的法子。划了一个多时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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