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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金庸 [38]

By Root 21077 0
,踏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每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他若当真和南海鳄神对敌,只一招便已毙于敌人掌底,但他只管自走自的,南海鳄神掌力虽强,始终打他不着。再看一会,两兄弟互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忧色,同时想到:“这南海鳄神假如闭起眼睛,压根儿不去瞧誉儿到了何处,随手使一套拳法掌法,数招间便打倒他了。”但见南海鳄神的脸色越转越黄,眼睛越睁越大,却没想到这个法子,掌法变幻,总是和段誉的身子相差了一尺两尺。
  然而这么缠斗下去,段誉纵然不受损伤,却也不能打倒对方。保定帝又看了半晌,说道:“誉儿,走慢一半,迎面过去,拿他胸口穴道。”
  段誉应道:“是!”放慢了脚步,迎面向南海鳄神走去,目光和他那张凶狠焦黄的脸一对,怯意登生,脚下微一窒滞,已偏了方位。南海鳄神一抓,从段誉脑袋左侧直插下去,插得他左耳登时鲜血淋漓。段誉耳上疼痛,怯意更甚,加快脚步横转直退,躲到了段正淳背后,苦笑道:“伯父,我不成!”
  段正淳怒道:“我大理段氏子孙,焉有与人对敌而临阵退缩的?快去打过,伯父教的不错!”玉虚散人疼惜儿子,插口道:“誉儿已和他对了六十余招,段氏门中有此佳儿,你还嫌不足么?誉儿,你早胜啦,不用打了!”段正淳道:“不用担心,我担保他没事。”玉虚散人心中气苦,泪水盈盈,便欲夺眶而出。
  段誉见了母亲这等情景,心下不忍,鼓起勇气,大步而出,喝道:“我再跟你斗过。”这次横了心,左穿右插地回旋而行,越走越慢,待得与南海鳄神相对,眼光不和他相接,伸出双手,便往他胸口拿去。
  南海鳄神见他出手虚软无力,哈哈大笑,斜身反手,来抓他肩头。不料段誉脚下变化无方,两人同时移身变位,两下里一靠,南海鳄神的胸口刚好凑到段誉手指上。段誉看准穴道方位,右手抓住了他“膻中穴”,左手抓住了“神阙穴”。他内力全然不会运使,虽已抓住了两处要穴,但若南海鳄神置之不理,不运内力而缓缓摆脱,段誉原也丝毫奈何他不得。可是南海鳄神要害受制,心中惊了,双手急伸,突袭对方面门。这一招以攻为守,攻的是段誉眼目要害,武学中所谓“攻敌之不得不救”,敌人再强,也非回手自救不可,那就摆脱了自己的危难,原是极高明的打法。不料段誉于临敌之道一窍不通,对方手指抓到,他全没想到急速退避,双手仍抓住南海鳄神的穴道。
  这一下可就错有错着。南海鳄神正全力攻敌,体内气血翻滚,内力涌到两个穴道处忽遇阻碍,同时“膻中穴”中内力又汹涌而出,双手伸到与段誉双眼相距半尺之处,手臂便不听使唤,再也伸不过去。他吸一口真气,再运内力。
  段誉右手大拇指的“少商穴”中只觉一股大力急速涌入。南海鳄神内力之强,与无量剑七名弟子自不可相提并论,段誉登时身子摇晃,立足不定。他知局势危急,只须双手一离对方穴道,自己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是以身上虽说不出的难受,仍勉力支撑。
  段正淳和段誉相距不过数尺,见他脸如涂丹,越来越红,当即伸出食指抵在他后心“大椎穴”上。大理段氏“一阳指”神功驰名天下,非同小可,一股融和的暖气透将过去,激发段誉体内原有的内力。南海鳄神全身剧震,慢慢软倒。段正淳伸手扶住儿子。段誉内息回顺,将南海鳄神送入自己手太阴肺经的内力缓缓贮向气海,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段正淳以“一阳指”暗助儿子,合父子二人之力方将南海鳄神制服,厅上众人均了然于心。虽是如此,南海鳄神折服在段誉之下,却也无可抵赖。
  此人也真了得,段誉双手既离穴道,他略一运气,便即跃起身来,眯着一对豆眼凝视段誉,脸上神情古怪之极,既诧异,又伤心,更气愤。
  木婉清叫道:“岳老三,我瞧你定然甘心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拜师是不肯拜的了。”南海鳄神怒道:“我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师便拜师,这乌龟儿子王八蛋,岳老二是决计不做的。”说着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向段誉连磕了八个响头,大声叫道:“师父,弟子岳老二给你磕头。”
  段誉一呆,尚未回答,南海鳄神已纵身跃起,出厅上了屋顶。屋上“啊”的一声惨呼,跟着砰的一响,一个人被掷进厅来,却是一名王府卫士,胸口鲜血淋漓,心脏已遭他伸指挖去,手足乱动,未即便死,神情甚是可怖。这卫士的武功虽不及褚万里等,却也并非泛泛,居然给他举手间便将心挖去,四大护卫近在身旁,竟不及相救。众人见了无不变色。
  木婉清怒道:“郎君,你收的徒儿太也岂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叫他吃点苦头不可。”段誉一颗心兀自怦怦大跳,颤声道:“我侥幸得胜,全仗爹爹相助。下次若再遇到,只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有什么本事叫他吃点苦头?”
  古笃诚和傅思归将那卫士的尸体抬出,段正淳吩咐厚加抚恤,妥为安葬。
  那七分醉、三分醒的霍先生只吓得簌簌发抖,退了出去。
  保定帝道:“誉儿,你这套步法,当是从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将出来的,却是何人所授?当真高明。”段誉道:“孩儿是从一个山洞中胡乱学来的,却不知对也不对,请伯父指点。”保定帝问道:“如何从山洞中学来?”
  段誉于是略叙如何跌入无量山深谷,闯进山洞,发现一个绘有步法的卷轴。至于玉像、裸女等等,自然略而不提,这些身子裸露的神仙姊姊图像,如何能给伯父、伯母、爹爹、妈妈见到?而木婉清得知自己为神仙姊姊发癫发痴,更非大发脾气不可。叙述简略,那也是夫子笔削春秋,只重史事要略,不及其余、述而不作的遗意了。
  段誉说罢,保定帝道:“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显然隐伏有一门上乘内功,你倒从头至尾地走一遍看。”段誉应道:“是!”微一凝思,一步步地走将起来。保定帝、段正淳、高昇泰等都是内功深厚之人,但于这步法的奥妙,却也只能看出了二三成。段誉六十四卦走完,刚好绕了一个大圈,回归原地。
  保定帝喜道:“好极!这步法天下无双,吾儿实是遇上了极难得的福缘。你母亲今日回府,吾儿陪娘多喝一杯吧。”转头向皇后道:“咱们回去了吧!”皇后站起身来,应道:“是!”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后起驾回宫,直送至镇南王府的牌楼之外。
  注:本回回目为《少年游》中一句:“谁家子弟谁家院”,“子弟”两字,在古文及诗词中颇为寻常,意指少年人,与“父兄”相对。《史记·项羽本纪》:“(项)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后来项羽打了败仗,八千子弟尽丧,项羽说“无面目见江东父兄”,就此自刎乌江。《晋书·谢玄传》:“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意思说少年人未必能做大事,但使他们有机会多经历练,便能成材。此回“谁家子弟谁家院”一句,意指木婉清随段誉归大理王府,不知他是皇家子弟,不知去的是王府内院,以致满心迷惘。有评者著专书批评拙作,卓见甚多,本书作者甚为拜嘉,不少已据之修改,殊感。但这位先生根据元曲而坚认“子弟”为“嫖客”之意,未免过求“甚解”。元曲后出,不宜将其俗用移之于宋人,以致将此回目解为不伦不类之“嫖客嫖院”。若评者之说成立,则杜牧名诗《题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是否该解作:“江东嫖客有很多人聪明能干,只要项羽带了他们再来战斗一番,也有可能打败刘邦”呢?今日通用语常称“高干子弟”,意谓“高级干部的儿子或弟弟”,总不是说“高级干部做嫖客”吧?又,“子弟兵”一词,今日仍常用,指以关系密切的青年组成的队伍,决非指“嫖客部队”。
  

七 无计悔多情

  段正淳等恭送御驾后,高昇泰告辞,褚万里等四大护卫不负责在王府守夜,也告辞自回。段正淳以高昇泰身上有伤,也不留宴,回入内堂暖阁张宴。一桌筵席除段正淳夫妇和段誉之外,便只木婉清一人,在旁侍候的婢仆倒有十七八人。木婉清一生之中,又怎见过如此荣华富贵的气象?每一道菜都是闻所未闻,从未所尝。她见镇南王夫妇将自己视作家人,俨然是两代夫妇同席欢叙,芳心窃喜。
  段誉见母亲对父亲的神色仍冷冷的,既不喝酒,也不吃荤,只夹些素菜来吃,便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站起,说道:“妈,儿子敬你一杯。恭贺你跟爹爹团聚,咱三人得享天伦之乐。”玉虚散人道:“我不喝酒。”段誉又斟了一杯,向木婉清使个眼色,道:“木姑娘也敬你一杯。”木婉清捧着酒杯站起来。
  玉虚散人心想对木婉清不便太过冷淡,便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我这个孩儿淘气得紧,爹娘管他不住,以后你得帮我管管他才是。”木婉清道:“他不听话,我便老大耳括子打他!”玉虚散人嗤的一笑,斜眼向丈夫瞧去。段正淳笑道:“正该如此!”
  玉虚散人伸左手去接木婉清手中的酒杯。烛光之下,木婉清见她素手纤纤,晶莹如玉,手背上近腕处有块殷红如血的红记,不由得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的名字……可叫做刀白凤?”玉虚散人笑道:“我这姓氏很怪,你怎知道?”木婉清颤声问:“你……你便是刀白凤?你是摆夷女子,从前是使软鞭的,是不是?”玉虚散人见她神情有异,但仍不疑有他,微笑道:“誉儿待你真好,连我的闺名也跟你说了。你的郎君便有一半是摆夷人(按:“摆夷”旧名不佳,今已改称“白族”),难怪他也这么野。”木婉清道:“你当真是刀白凤?”玉虚散人微笑道:“是啊!”
  木婉清叫道:“师恩深重,师命难违!”右手急扬,两枚毒箭向刀白凤当胸射去。
  筵席之间,四人言笑晏晏,亲如家人,哪料到木婉清竟会突然发难?刀白凤的武功本较木婉清略强,但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又是变起俄顷,猝不及防,眼看这两枝毒箭势非射中不可。段正淳坐在对席,是在木婉清背后,“啊哟”一声叫,伸指急点,但这一指只能制住木婉清,却不能救得妻子。
  段誉曾数次见木婉清言谈间便飞箭杀人,她箭上喂的毒药厉害非常,端的是见血封喉,一见她挥动衣袖,便知不妙,他站在母亲身旁,苦于不会武功,无法代为挡格,当即脚下使出“凌波微步”,斜刺里穿到,挡在母亲身前,卜卜两声,两枚毒箭正中他胸口。木婉清同时背心一麻,伏在桌上,再也不能动弹。
  段正淳应变奇速,飞指而出,连点段誉中箭处周围八处穴道,使得毒血暂时不能归心,反手勾出,喀的一声,已卸脱木婉清右臂关节,令她不能再发毒箭,然后拍开她穴道,厉声道:“取解药来!”
  木婉清颤声道:“我……我只要杀刀白凤,不是要害段郎。”忍住右臂剧痛,左手忙从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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