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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金庸 [291]

By Root 21014 0
望,盼望爹爹杀了我娘,娶她为妻。自己说一个女子老是与人打架,便为不美,令她登时大怒,想必当年他曾与爹爹为了私情之事,打过一架,至于爹爹当时尽量忍让,那也是理所当然。”
  段誉想明白了许多怀疑之事,但心中全无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越来越如有块大石压在胸口。总觉王语嫣的母亲与自己父亲昔年曾有私情,此事十分不妥,内心深处,突然间感到了极大的恐惧,但又不敢清清楚楚地去想这件最可怕之事,只是说不出的烦躁惶恐。
  只听得王夫人道:“是复官啊,好得很啊,你快做大燕国皇帝了,这就要登基了吧?”语气之中,大具讥嘲之意。
  慕容复却庄言以对:“这是祖宗的遗志,甥儿无能,奔波江湖,至今仍没半点头绪,正要请舅母多加指点。”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指点?我王家是王家,你慕容家是慕容家,我们姓王的,跟你慕容家的皇帝梦有甚干系?我不许你上曼陀山庄,不许语嫣跟你相见,就是为了怕跟你慕容家牵扯不清。语嫣呢,你带她到哪里去啦?”
  “语嫣呢”这三个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誉耳里,他的心一直在挂念着这件事。当毒蜂来袭时,王语嫣是在他怀抱之中,此刻却到了何处?听夫人语气,似乎真的不知。
  原来王夫人以醉人蜂施毒,所针对的只段正淳一人,只盼将他擒入手中,那时要他如何顺从归依,自然一凭己意。她派在草海办事的那老婆婆,正是当年曾见过段正淳、自己年轻时服侍过她的女仆。与段正淳分手后,便将那女仆派往太湖的东山别墅之中,未见过王语嫣之面,王语嫣自也不识得她。段誉等人为毒蜂螫中昏迷之后,奉命办事之人只道王夫人所欲擒拿者乃是段誉,于是将他单独监禁,而王语嫣、巴天石等另行监在一处,王夫人一直未见,这才问起。
  只听慕容复道:“表妹到了哪里,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说不定两个人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王夫人颤声道:“你……你放什么屁!”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怒道:“你怎么不照顾她?让她一个年轻姑娘在江湖上胡乱行走?你竟不念半点表兄妹的情份?”
  慕容复道:“舅妈又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妇,跟着我发皇帝梦。现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将来堂堂正正地做大理国皇后,岂不是天大美事?”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地一拍,喝道:“胡说!什么天大美事?万万不许!”
  段誉在隔室本已忧心忡忡,听到“万万不许”四个字,心中更连珠价叫苦:“苦也,苦也!我和语嫣终究好事多磨,她母亲竟说‘万万不许’!”
  却听得窗外有人说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天生一对,地成一双,夫人说万万不许,那可错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谁叫你没规矩地跟我顶嘴?你不听话,我即刻叫人杀了你女儿。”包不同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听到王夫人厉声斥责,竟即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段誉心中只道:“包三哥,包三叔,包三爷,包三太爷,求求你快跟夫人顶撞下去。她的话全没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汉,敢和她据理力争。”哪知窗外鸦雀无声,包不同再也不做声了。原来一则是包不同也真怕王夫人去杀他女儿包不靓,二来因包不同一直跟随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属,王夫人是慕容家至亲长辈,说来也是他的主人,真的发起脾气来,他倒也不敢抹了这上下之分。
  王夫人听包不同住了口,怒气稍降,问慕容复:“复官,你来找我,又安了什么心眼儿啦?要来算计我什么东西了?又想来拣几本书吧?”
  慕容复笑道:“舅妈,甥儿是你至亲,心中惦记着你,难道来瞧瞧你也不成么?怎么一定来算计你什么东西?”
  王夫人道:“嘿嘿,你倒还真有良心,惦记着舅妈。要是你早惦着我些,舅妈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了。”慕容复笑道:“舅妈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管对甥儿说,甥儿包你称心如意。”王夫人道:“呸,呸,呸!几年不见,却在哪里学了这许多油腔滑调!”慕容复道:“怎么油腔滑调啦?别人的心事,我还真难猜,可是舅妈心中所想的事,甥儿猜不到十成,也猜得到九成。要舅妈称心如意,不是甥儿夸口,倒还真有七八分把握。”王夫人道:“那你倒猜猜看,倘若胡说八道,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慕容复拖长了声音,吟道:“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
  王夫人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到过了草海的木屋?”慕容复道:“舅妈不用问我怎么知道,只须跟甥儿说,想不想见见这个人?”王夫人道:“见……见哪一个人?”语音立时便软了下来,显然颇有求恳之意,与先前威严冷峻的语调大不相同。慕容复道:“甥儿所说的那个人,便是舅妈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红!”
  王夫人颤声道:“你说我怎么能见得到他?”慕容复道:“舅妈花了不少心血,要擒住此人,不料还是棋差一着,给他躲了过去。甥儿心想,见到他虽然不难,却也没什么用处。终须将他擒住,要他服服贴贴地听舅妈吩咐,才是道理。舅妈要他东,他不敢西;舅妈要他画眉毛,他不敢给你搽胭脂。”最后两句话已大有轻薄之意,但王夫人心情激荡,丝毫不以为忤,叹了口气,道:“我这圈套策划得如此周密,还是给他躲过了。我可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啦。”
  慕容复道:“甥儿却知道此人的所在,舅妈如信得过我,将那圈套的详情跟甥儿说说,说不定我有点儿计较。”
  王夫人道:“咱们说什么总是一家人,有什么信不过的?这一次我所使的,是个‘醉人蜂’之计。我在曼陀山庄养了几百窝蜜蜂,庄上除了茶花之外,更无别种花卉。山庄远离陆地,岛上的蜜蜂也不会飞到别处去采蜜。”慕容复道:“是了,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不喜其它花卉的香气。”王夫人道:“调养这窝蜜蜂,可费了我十几年心血。我在蜂儿所食的蜂蜜之中,逐步加入麻药,再加入另一种药物,这醉人蜂刺了人之后,便会将人麻倒,令人四五日不省人事。”
  段誉心下一惊:“难道我已晕倒了四五日?”
  慕容复道:“舅妈的神计妙算,当真是人所难及,却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
  王夫人道:“这须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加入一种药物。这药物并无毒性,无色无臭,却略带苦味,因此不能一次给人大量服食。你想这人自己固是鬼精灵,他手下的奴才又多聪明才智之辈,要用迷药、毒药什么对付他,就万万办不到。因此我定下计较,派人沿路供他酒饭,暗中掺入这些药物。”
  段誉登时省悟:“原来一路上这许多字画均有缺笔缺字,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写的,他填得不错,王夫人埋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爷,将掺入药物的酒饭送上来。”
  王夫人道:“不料阴错阳差,那个人去了别处,这人的儿子却闯了来。这小鬼头将老子的诗词歌赋都熟记在心,当然也是个风流好色、放荡无行的浪子了。这小鬼一路上将字画中的缺笔都填对了,大吃大喝,替他老子把掺药的酒饭吃了个饱,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木屋里灯盏的灯油,都是预先放了药料的,在木柱之中我又藏了药料,待那小鬼弄破柱子,几种药料的香气一掺合,便引得醉人蜂进去了。唉,我的策划一点儿也没错,来的人却错了。这小鬼坏了我大事!哼,我不将他斩成十七八块,难泄我心头之恨。”
  段誉听她语气如此怨毒,不禁怵然生惧,又想:“她的圈套部署得也当真周密,竟在柱中暗藏药粉,引得我去填写对联中的缺字,刺破柱子,药粉便散了出来。唉,段誉啊段誉!你一步步踏入人家的圈套,居然瞧不出半点端倪,当真糊涂透顶。”但转念又想:“我一路上填写字画中的缺笔缺字,王夫人的爪牙便将我当做了爹爹,全副精神贯注在我身上,爹爹竟因此脱险。我代爹爹担当大祸,让爹爹脱却灾难,又有什么可怨的?那正是求之不得。”言念及此,颇觉坦然,但不禁又想:“王夫人擒住了我,要将我斩成十七八块,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反会千依百顺地侍候他。我父子二人的遭际,可大大不同了。”
  只听得王夫人恨恨连声,说道:“我要你装成个聋哑老妇,主持大局,你又不是不认得那人,到头来居然闹出这大笑话来。”
  那老妇辩道:“小姐,婢子早向你禀告过了。我见来人中并无段公子在内,便将他们火刀火石都骗了来,好让他们点不着油灯,婢子又用草席将柱子上的对联都遮住了,使得不致引醉人蜂进屋。谁知这些人硬要自讨苦吃,终于还是生着了火,见到了对联。”
  王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总而言之,是你不中用。”
  段誉心道:“这老婆婆骗去我们的火刀火石,用草席包住柱子,原来倒是为了我们好,真正料想不到。”
  慕容复道:“舅妈,这些醉人蜂刺过人后,便不能再用了么?”王夫人道:“蜂子刺过人之后,过不多久便死。可是我养的蜂子成千成万,少了几百只又有什么干系?”慕容复拍手道:“那就行啊。先拿了小的,再拿老的,又有何妨?甥儿心想,倘若将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或是兵刃用物什么的,拿去给舅妈那个……那……那个人瞧瞧,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只怕倒也不难。”
  王夫人“啊”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好甥儿,毕竟你年轻人脑子灵。舅妈一个计策没成功,心下懊丧不已,就没去想下一步棋子。对对,他父子情深,知道儿子落入我手里,定会赶来相救,那时又再使醉人蜂之计,也还不迟。”
  慕容复笑道:“到了那时候,就算没蜜蜂儿,只怕也不打紧。舅妈在酒中放上些迷药,要他喝上三杯,还怕他推三阻四?其实,只要他见到了舅妈的花容月貌,又用得着什么醉人蜂、什么迷晕药?他一见之下,哪里还有不大醉大晕的?”
  王夫人呸的一声,骂道:“浑小子,跟舅妈没上没下地胡说!”但想到和段正淳相见,劝他喝酒的情景,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魂皆酥,甜腻腻地道:“对,不错!咱们便是这个主意。”
  慕容复道:“舅妈,你外甥出的这个主意还不错吧?”王夫人笑道:“倘若这件事不出岔子,舅妈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咱们第一步,须得查明白这没良心的现下到了哪里。”慕容复道:“甥儿倒也听到了些风声,不过这件事中间,却还有个老大难处。”王夫人皱眉道:“有什么难处?你便爱吞吞吐吐地卖关子。”慕容复道:“这个人刻下让人擒住了,性命已在旦夕之间。”
  呛啷一声,王夫人衣袖带动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段誉也大吃一惊,若不是口中给塞了麻核,已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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