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er's Club

Home Category

天龙八部-金庸 [172]

By Root 21175 0
日打草谷得来的宋人,都给了我成不成?”那队长不胜之喜,道:“大王赏脸,多谢大王恩典。”萧峰吩咐:“凡是献了俘虏给我的官兵,回头都到王府领赏。”众官兵都欢欢喜喜地道:“咱们诚心献给大王,不用领赏了。”萧峰道:“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去吧,各人记着前来领赏。”众官兵躬身道谢。那队长道:“这儿野兽不多,大王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吗?从前楚王就喜欢这一套。只可惜我们今日抓的多是娘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多抓些精壮的宋猪来。”说着行了一礼,领兵去了。
  “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耳中,萧峰心头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见到了楚王当年的残暴举动:几百个宋人像野兽一般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契丹贵人哈哈大笑,弯弓搭箭,一个个射死。有些宋人逃得远了,契丹人骑马呼啸,自后赶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终于还是一一射死。这种惨事,契丹人随口说来,丝毫不以为异,过去自必习以为常。放眼向那群俘虏瞧去,只见人人脸如土色,在寒风中不住颤抖。这些边民有的懂得契丹话,早就听过“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加吓得魂不附体。
  萧峰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重叠叠的云山望去,寻思:“若不是有人揭露我的身世之谜,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人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契丹、大宋、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一时之间,思涌如潮。
  眼见出来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见人影,以汉语向众难民道:“今日放你们回去,大家快快走吧!”众俘虏还道萧峰要令他们逃走,然后发箭射杀,都迟疑不动。萧峰又道:“你们回去之后,最好远离边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们一次,可救不得第二次。”
  众难民这才信是真,欢声雷动,纷纷跪下磕头,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他们早知宋民被辽兵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赎回,否则人人死于辽地,尸骨不得还乡。宋辽连年交锋,有钱人家早就逃入了内地。这些遭俘的边民皆是穷人,哪有金帛前来取赎?早知自己命运已然牛马不如,这位辽国大王竟肯放他们回家,当真万万意想不到。
  萧峰见众难民满脸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寻思:“我契丹人将他们捉了来,再放他们回去,令他们一路上担惊受怕,又吃了许多苦头,于他们又有什么恩德?”
  但见众难民渐行渐远,那游坦之仍直挺挺站着,便问:“你怎么不走?你回归中原,有盘缠没有?”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钱财,一摸之下,随手取了个油布小包出来。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经》,当日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出来,强要自己收着,如今人亡经在,如何不悲?随手将小包放回怀中,说道:“我今日出来打猎,没带钱财,你如没钱使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游坦之大声道:“姓乔的,你要杀便杀,姓游的就是穷死,又岂能使你的一文钱?”
  萧峰一想不错,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可化解,多说也是无用,便道:“我不杀你!你要报仇,随时来找我便了。”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这小子尽使卑鄙下流手段,须得斩草除根!”
  萧峰摇头道:“江湖上处处荆棘,步步凶险,我也这么走过来了。谅这少年也伤不了我。我当日激得他伯父与父亲自刎,实是出于无心,但这笔血债总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游氏双雄的子侄?”说到这里,只感意兴索然,又道:“咱们回去吧,今天没什么猎可打。”
  阿紫嘟起小嘴,但不敢违拗萧峰的话,掉转马头,和萧峰并辔回去,行出数丈,回头道:“小子,你去练一百年功夫,再来找我姊夫报仇!”说着嫣然一笑,扬鞭疾驰而去。
  

二十八 草木残生颅铸铁

  游坦之见萧峰等一行直向北去,始终不再回转,才知自己不会死了,寻思:“这奸贼为什么不杀我?哼,他压根儿便瞧我不起,觉得杀了我污手。他……他在辽国做了什么大王,我今后报仇,可更加难了。但总算找到了这奸贼的所在。”
  俯身拾起石灰包,又去寻找给萧峰用马鞭夺去后掷开的短刀。忽见左首草丛中有个油布小包,正是萧峰从怀中摸出来又放回的,当即拾起,打开油布,见里面是一本书,随手翻阅,每一页上都写满了弯弯曲曲的文字,没一字识得。原来萧峰睹物思人,怔忡不定,将这本《易筋经》放回怀中之时,没放得稳妥,乘在马上略一颠动,便摔入草丛,竟没发觉。
  游坦之心想:“这多半是契丹文字,那奸贼随身携带这本书,于他定大有用处。我偏不还他。”隐隐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意,将书本包回油布,放入怀中,径向南行。
  他自幼便跟父亲学武,苦于身体瘦弱,膂力不强,与游氏双雄刚猛的外家武功路子全然不合,学了三年武功,进展极微,浑没半分名家子弟的模样。他学到十二岁上,游驹灰了心,和哥哥游骥商量。两人均道:“我游家子弟出了这般三脚猫的把式,岂不让人笑歪了嘴巴?别人一听他是聚贤庄游氏双雄子侄,不动手则已,一出手便使全力,第一招便送了他小命。还是让他乖乖地学文,以保性命为是。”于是游坦之到十二岁上,便不再学武,游驹请了个宿儒教他读书。
  但他读书也不肯用心,不断将老师气走,游驹也不知打了他几十顿,但这人越打越执拗顽皮。游驹见儿子不肖,长叹之余,也只好放任不理。是以游坦之今年一十八岁,虽出自名门,却文既不识,武又不会。待得伯父和父亲自刎身亡,母亲撞柱殉夫,他孤苦伶仃,到处游荡,一心便是要找乔峰报仇。
  那日聚贤庄大战,他躲在照壁后观战,对乔峰的相貌形状瞧得清清楚楚。听说他是契丹人,便浑浑噩噩地北来。在江湖上见到一个小毛贼投掷石灰包伤了敌人双眼,觉得这法子倒好,便学样做了一个,放在身边。他在边界乱闯乱走,给契丹兵出来打草谷时捉了去,居然遇到萧峰,石灰包也居然投掷出手,也算凑巧之极。
  他低了头信步乱走,寻思:“我想法去捉一条毒蛇或是大蜈蚣,去偷偷放在他床上,他睡进被窝,便一口咬死了他。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唉,她……她这样好看!”
  一想到阿紫的形貌,胸口莫名其妙地发热,只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脸色雪白、苗条秀美的小姑娘。”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马蹄声响,雪地中三名契丹骑兵纵马驰来,见到了他,便欢声大呼。一名契丹兵挥出一个绳圈,唰的一声,套在他颈中,拉扯收紧。游坦之忙伸手去拉。那契丹兵一声呼啸,猛地纵马奔跑。游坦之立足不定,俯身摔倒,给那兵拖了出去。游坦之惨叫几声,随即喉头绳索收紧,再也叫不出来了。
  那契丹兵怕扼死了他,当即勒定马步。游坦之从地下挣扎着爬起,拉松喉头的绳圈。那契丹兵用力拉扯,游坦之一个踉跄,又险些摔倒。三名契丹兵哈哈大笑。那拉着绳圈的契丹兵手一挥,纵马便行,但这次不是急奔。游坦之生怕又给勒住喉咙,透不过气来,只得走两步、跑三步地跟随。
  他见三名契丹骑兵径向北行,心下害怕:“乔峰这厮嘴里说得好听,说是放了我,一转头却又派兵来捉了我去。这次给他抓了去,哪里还有命在?”他离家北行之时,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报仇,浑不知天高地厚,陡然间见到乔峰,父母惨死时的情状涌上心头,一鼓作气,便想用石灰包迷瞎他眼睛,再扑上去拔短刀刺死了他。但一击不中,锐气尽失,只想逃得性命,却又给契丹兵拿了去。
  初时他给契丹兵出来打草谷时擒去,杂在妇女群中,女人行走不快,他脚步尽跟得上,也没吃到多少苦头,只在被俘时背上挨了一刀背。此刻却大不相同,跌跌撞撞地连奔带走,气喘吁吁,走不上几十步便摔一跤,每一跤跌将下去,绳索定在后颈中擦上一条血痕。那契丹骑兵绝不停留,毫不顾他死活,将他直拖入南京城中。进城之时,游坦之已全身是血,只盼快快死去,免得受这许多苦楚。
  ★D★O★S★P★Y★
  三名契丹兵在城中又行了好几里地,将他拉入了一座大屋。游坦之见地下铺的都是青石板,柱粗门高,也不知是什么所在。拉着他的契丹兵骑马走入一个大院子,突然长声呼啸,双腿一夹,那马发蹄便奔。游坦之哪料得到这兵到了院子中突然会纵马快奔,跨得三步,登时俯身跌倒。
  那契丹兵连声呼啸,拖着游坦之在院子中转了三个圈子,催马越奔越快,旁观的数十名官兵大声吆喝助威。游坦之心道:“原来他要将我在地下拖死!”额角、四肢、身体和地下的青石相撞,没一处地方不痛。
  众契丹兵哄笑声中,夹着一声清脆的女子笑声。游坦之昏昏沉沉之中,隐隐听得那女子笑道:“哈哈,这人鸢子只怕放不起来!”
  游坦之心道:“什么是人鸢子?”只觉后颈中一紧,身子腾空而起,登即明白,这契丹兵纵马疾驰,竟将他拉得飞起,当做纸鸢般玩耍。
  他全身凌空,后颈痛得失去了知觉。口鼻为风灌满,难以呼吸,但听那女子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果真放起了人鸢子!”游坦之侧头瞧去,见拍手欢笑的正是那身穿紫衣的美貌少女。他乍见之下,胸口剧震,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头脑中浑浑噩噩,乱成一团。
  那美貌少女正是阿紫。她见游坦之暗算萧峰,萧峰却饶了他不杀,心中不喜,骑马行出一程,便故意落后,嘱咐随从悄悄去捉了他回来,但不可让萧大王知晓。众随从知道萧大王对她十分宠爱,便欣然应命,假意整理马肚带,停在山坡之后,待萧峰一行人走远,再转头来捉游坦之。阿紫回归南京,便到远离萧峰居处的佑圣宫来等候。她询问契丹人有何新鲜有趣的拷打折磨罪人之法,有人说起“放入鸢”。这法儿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施行,居然将游坦之“放”了起来。
  阿紫看得有趣,连声叫好,说道:“让我来放!”纵上那兵所乘的马鞍,接过绳索,道:“你下去!”
  那兵一跃下马,任由阿紫放“人鸢”。阿紫拉着绳索,纵马走了一圈,大声欢笑,连叫:“有趣,有趣!”但她重伤初愈,手上终究乏力,手腕一软,绳索下垂,砰的一声,游坦之重重摔将下来,跌在青石板上,额角撞正阶石的尖角,登时破了一洞,血如泉涌。阿紫甚是扫兴,恼道:“这笨小子重得要命!”
  游坦之痛得几乎要晕去,听她还在怪自己身子太重,要想辩解几句,却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一名契丹兵过来解开他颈中绳圈,另一名契丹兵撕下他身上衣襟,胡乱给他裹了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中
Return Main Page Previous Page Next Page

®Reader's Cl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