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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金庸 [143]

By Root 21185 0
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生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柔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回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如过得一年再来,那便得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举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便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只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阿朱,大理段氏若有像今日段延庆这样的好手,五六个同时攻我,你大哥便应付不了。”
  阿朱伏在他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个月之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们腾了一间空房,抱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帐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远处传来闷声郁雷,似乎给压住了轰不出来,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D★O★S★P★Y★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更显得黑沉沉的。远处坟地中磷火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仰望稀淡星辰,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道:“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
  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打这么大的雷,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这事你为人所愚,自己又深切痛悔,那也罢了。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了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地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飒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养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你害我父亲、母亲,又杀我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不论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性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他鉴于在天台山凉亭中与姓迟老者对掌,心中敬重对方,危急中掌力疾收,若非对方掌力全空,自己已然骨折筋断,几乎与阿朱就此死别,此后答允了阿朱,与人对掌时决不容情,这一掌虽非出尽全力,却也神完气足,刚猛之极。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杆上,软软地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难道又是‘一空到底’么?”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起,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陡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抓,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下,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阿朱,阿朱,怎么会是你?”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掌劲力具足,武林中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就算薛神医在旁即行施救,也必难以续命了。
  阿朱斜倚在桥栏杆上,身子慢慢滑下,跌在萧峰身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恼我自己。”说着举手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存了万一的指望。左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肌肤雪白粉嫩,却刺着一个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萧峰又惊奇,又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肩头发现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看。”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锁片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每人一个,带在颈里。”
  萧峰道:“我明白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好了。”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了。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下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后来……没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分送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萧峰抱她在怀,心中更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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