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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金庸 [37]

By Root 16656 0
高我太多,他再蹿上来时,我出剑劈刺,仍非给他夺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他双目已盲,所以能夺我兵刃,全仗我兵刃劈风之声,才知我的招式去向。”见谢逊又纵跃而上,看准他蹿上的来路,以剑尖对住他脑门,握剑不动。
  谢逊这一纵跃,势道极猛,正是以自己脑袋碰向剑尖,长剑不动,绝无声息,他武功再好,又如何能知?嚓的一声,谢逊一声大吼,长剑已刺入额头,深入半寸。总算他应变奇速,剑尖一碰到顶门,立即脑袋后仰,同时急使“千斤坠”功夫,落入坑底。只要他变招迟得一霎,剑尖刺进脑门,立时便即毙命。饶是如此,头上也已重伤,血流披面,长剑插入额头,不住颤动。
  谢逊拔出长剑,撕下衣襟裹住伤口,脑中一阵晕眩,自知受伤不轻,他狂性已发,从腰间拔出屠龙刀急速舞动,护住了顶门,第三度跃上。张翠山举起大石,对准他不住投去,却均为屠龙刀砸开,刀花如雪,寒光闪闪。谢逊跃出深坑,直欺过来,张翠山步步退避,心中一酸,心想今日和殷素素同时毙命,竟不能见一眼那未出世的孩儿。
  谢逊防他和殷素素从自己身旁逸出,他二人出了熊洞,便没法追赶,当下右手宝刀,左手长剑,招数大开大阖,将两丈方圆之内尽数封住,料想张殷二人再也逃不了。
  蓦地里“哇”的一声,内洞中传出一声婴儿哭声。谢逊大吃一惊,立时停步,侧过了头,倾听婴儿的啼哭之声。
  张翠山和殷素素情知大难临头,竟一眼也不再去瞧谢逊,两对眼睛都凝视着这初生婴儿,那是个男孩,手足不住扭动,大声哭喊。张殷二人知道只要谢逊这一刀下来,夫妻俩连着婴儿便同时送命。二人闭嘴不语,目光竟不稍斜,暗暗感激老天,终究让自己夫妇此生能见到婴儿。夫妻俩这时已心满意足,不再去想自己的命运’能得保婴儿不死,自是最好,但明知绝无可能,因此连这个念头也不敢多转。
  只听得婴儿不住哭嚷,突然之间,谢逊良知激发,狂性登去,头脑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全家遭害,儿子还不满三足岁,活泼可爱,竟也难逃仇人毒手。这几声婴儿啼哭,令他回忆起无数往事:夫妻间的恩爱,父子间的依恋,敌人的凶残,无辜婴儿给敌人摔在地下成为一团模糊血肉,自己苦心孤诣、竭尽全力,仍无法报仇,虽得了屠龙刀,刀中秘密却总不能查明……他站着呆呆出神,一时温颜欢笑,一时咬牙切齿。
  在这一瞬之前,三人都正面临生死关头,但自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起始,三个人突然都全神贯注于婴儿身上。
  谢逊忽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张翠山道:“是个男孩。”谢逊道:“很好。剪了脐带没有?”张翠山道:“要剪脐带吗?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谢逊倒转长剑,将剑柄递过。张翠山接过长剑,割断了婴儿的脐带,这时方始想起,谢逊已迫近身边,可是他竟不动手,心中奇怪,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谢逊脸上充满关切之情,竟似要插手相助一般。
  殷素素声音微弱,道:“让我来抱。”张翠山抱起婴儿,送入她怀里。谢逊又道:“你有没烧了热水,给婴儿冼个澡?”张翠山失声一笑,道:“我真糊涂啦,什么也没预备,这爸爸可没用之极。”说着便要奔出去烧水,但只迈出一步,见谢逊铁塔一般巨大的身形便在婴儿之前,心下蓦地一凛。谢逊却道:“你陪着夫人孩子,我去烧水。”将屠龙刀往腰带中一插,便奔出洞去,经过深坑时轻轻纵身跃过。
  过了一阵,谢逊果真用陶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张翠山便给婴儿洗澡。谢逊听得婴儿哭声洪亮,问道:“孩儿像妈妈呢还是像爸爸?”张翠山微笑道:“还是像妈妈多些,不大肥,是张瓜子脸。”谢逊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他长大之后,多福多寿,少受苦难。”殷素素道:“谢前辈,你说孩子的长相不好么?”谢逊道:“不是的。不过孩子像你,那就太过俊美,只怕福泽不厚,将来成人后入世,或会多遭灾厄。”
  张翠山笑道:“前辈想得太远了,咱四人处身极北荒岛,这孩子自也终老是乡,哪还有什么重入人世之事?”殷素素急道:“不,不!咱们可以不回去,这孩子难道也让他孤苦伶仃的一辈子留在这岛上?几十年之后,我们三人都死了,谁来伴他?他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她自幼禀受父性,在天鹰教中耳濡。染,所见所闻皆是极尽残酷恶毒之事,因而行事狠辣,习以为常,自与张翠山结成夫妇,逐步向善,这一日做了母亲,心中慈爱沛然而生,竟全心全意地为孩子打算起来。
  张翠山向她凄然望了一眼,伸手抚摸她头发,心道:“这荒岛与中土相距万里,却如何能回去?”但不忍伤爱妻之心,此言并不出口。
  谢逊忽道:“张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如何能使这孩子老死荒岛,享不到半点人世的欢乐?张夫人,咱三人终当穷智竭力,使孩子得归中土。”
  殷素素大喜,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张翠山忙伸手相扶,惊道:“素素,你干什么?快好好躺着。”殷素素道:“不,五哥,咱俩一起给谢前辈磕几个头,感谢他这番大恩大德。”
  谢逊摇手道:“不用,不用。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张翠山道:“还没有。前辈学问渊博,请给他取个名字吧!”谢逊沉吟道:“嗯,得取个好名字,让我好好来想一个。”殷素素忽然想起:“难得这怪人如此喜爱这孩子,他若将孩儿视若己子,那么孩儿在这岛上就再不愁他加害,纵然他狂性发作,也不致骤下毒手。”说道:“谢前辈,我为这孩儿求你一件事,务恳不要推却。”谢逊问道:“什么事?”
  殷素素道:“你收了这孩子做义子吧!让他长大了,对你当亲生父亲一般奉养。得你照料,这孩儿一生不会吃人家的亏。五哥,你说好不好?”张翠山明白妻子的苦心,说道:“妙极,妙极!谢前辈,请你不弃,俯允我夫妇的求恳。”
  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儿给人一把摔死了,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们瞧见了没有?”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觉得他言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不由得心中恻然。谢逊又道:“我那孩子如果不死,我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什么武当七侠。”这几句话凄凉之中带着几分狂傲,但自负之中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觉都油然而起悔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双目,咱们四人在此荒岛隐居,无忧无虑,岂不是好?”
  三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儿作为义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谢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你肯让他姓谢?我那个死去的孩儿,名叫谢无忌。”张翠山道:“如果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叫做谢无忌。”
  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说过了后悔,说道:“你们把亲生孩儿给了我,那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姓谢姓张,咱们一般地爱他。日后他孝顺双亲,敬爱义父,不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你说可好?”殷素素微一迟疑,说道:“你说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宜了他。”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咱们一笔勾销。谢逊虽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叫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毛狮王谢逊!”
  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给人摔成一闭肉浆,自己的孩儿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他对这孩儿必极疼爱,孩儿将来定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有益,什么事都肯了,抱了孩儿,说道:“你要抱抱他吗?”
  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臂发颤,说道:“你……你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什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极了孩子。殷素素微笑道:“只要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儿,将来孩子大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吧。”
  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儿哭得极响,道:“孩子饿了,你喂他吃奶吧!我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殷素素便当着他哺乳也没什么,但他发狂时粗暴已极,这时却文质彬彬,竟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人,再这样前辈后辈的,岂不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性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是前辈高人,我夫妇跟你身份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呸,你是学武之人,却也这般迂腐起来?五弟、五妹,你们叫我大哥不叫?”殷素素笑道:“我先叫你大哥,咱们是拜把子的兄妹。他若再叫你前辈,我也成了他的前辈啦!”张翠山道:“既是如此,小弟唯大哥之命是从。”殷素素道:“咱们先就这么说定,过几天等我起得身了,再来祭告天地,行拜义父、拜义兄之礼。”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终身不渝,又何必祭天拜地?这贼老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我谢逊最恨他不过。”说着扬长出洞,只听得他在旷野上纵声大笑,显得开心之极。张殷两人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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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三人全心全意地抚育孩子。谢逊少年时原是猎户,他号称“金毛狮王”,驯兽捕牲之技,天下无双,张翠山详述岛上多处地形,谢逊在他指引下走了一遍,便即记住。自此捕鹿杀熊,便由谢逊一力承担。
  数年弹指即过,三个人在岛上相安无事。那孩子百病不生,长得甚是壮健。三人中倒似谢逊对他最为疼爱,有时孩子太过顽皮,张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责打,每次都是谢逊从中拦住。如此数次,孩子便恃他作为靠山,逢到父母发怒,总奔到义父处求救。张殷二人往往摇头苦笑,说孩子给大哥宠坏了。
  到无忌四岁时,殷素素教他识字。五岁生口那天,张翠山道:“大哥,孩子可以学武啦,从今天起你来教,好不好?”谢逊摇头道:“不成,我的武功太深,孩子无法领悟。还是你传他武当心法。等他到八岁时,我再来教他。教得两年,你们便可回去啦!”殷素素奇道:“你说我们可以回去?回中土去?”
  谢逊道:“这几年来我日日留心岛上的风向水流,每年黑夜最长之时,总是刮北风,数十昼夜不停。咱们可以扎个大木筏,装上风帆,乘着北风,不停向南,要是贼老天不来横加捣蛋,说不定你们便可回归中土。”殷索索道:“我们?难道你不一起去么?”谢逊道:“我瞎了双眼,回到中土做什么?”殷素素道:“你如不去,咱们却决不容你独自留着。孩子也不肯啊,没了义父,谁来疼他?”谢逊叹道:“我得能疼他十年,已经够了。贼老天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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