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卷) [78]
国民政府的一个主要教育目标,是使各大学的教学计划标准化。从1933年开始,政府发布法令以管理必修课、选修课和大学入学考试程序等事宜。最后,还限制文科的招生人数,以鼓励更多的学生学习自然科学和工科。①虽然到1937年战争爆发时教学计划的调整尚未完成,但政府的努力已初见成效:根据教育部的统计,1930年文科毕业生总数为17000人,而农、工、医、理合在一起只有8000多一点,②但到1937年,文科的人数为15227人,而理、工科则为15200人。③
至于学士学位以上的学习,1933年教育部颁布了关于研究院的组织和实施临时条例,以便在具有授予硕士学位能力的现有大学内建立研究院。有资格在教育部注册为适合建立研究院的机构必须在以下范围内至少有三个系:文学、科学、法律、农学、教育、工程、医学或商学。各系有自己的主任,共置于研究院院长的领导之下,该职务可由该大学校长兼任。④然而在事实上,中国大学的研究生训练停留在相对落后的水平上。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批评家已经意识到国家的高等教育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缺陷。⑤对大学教育的共同批评是它的发展未能适应国家的需要,大学的规划存在着不平衡,文学和法律等科目发展过快,与落后的理、工科“不相称”,以及高等教育的拨款总的说来远远不足。事实上,在整个南京时期,学院和大学从各种来源筹措资金始终处于困难状态。20年代初国立大学的经费有90%依赖中央政府预算,学费、杂费和捐赠合计不足10%。1934年,中央政府预算规定年支出的15%应当用于支持教育文化事业,但这只是一个实际上从未达到过的目标。例如,1936年教育文化预算总额曾达到4.5%的高度,而同年军事拨款占32.5%,公债还本付息占24.1%。①
使国立大学成为问题的是中央政府沿用前清政权的惯例,常指定用省税岁入的某些部分支持省内国立大学。不论由于何种原因,一旦省财政陷入混乱,支付分配给大学的经费会变得极不可靠。②此外,早期缺乏拨款的统一标准,因此在不足的教育预算总数内,政府的公正可能成为问题。请看1929年北平几所大学的请愿:“广东的中山大学和南京的中央大学每个学校只有学生1000至2000人,月拨款为15万至16万元;而北京大学共有七所学院,注册学生为3500人,可是月拨款仅约为9万元……。③
省级大学和学院在获得公家拨款方面还遇到其他障碍。1929年后,国民政府集中国家财政的努力,是一个时间拖得过长的过程。在税金的收支上,南京政府和省政府之间必须解决手续问题以及官僚政治的相互关系问题。这导致了几个省有临时拨款的必要,而自然灾害之类的局部意外事件也不利于省税岁入。④
私立大学(包括教会学校)的资助来源十分广泛,从中央政府拨款到私人捐赠和学费、杂费,而以后者最为重要。依赖政府资助的私立学校面临困扰公立大学的同样问题,而那些主要依赖私人来源的学校则受国内外经济状况的影响。①于是财政上缺乏保障对学术界构成了持续不断的挑战。
学生们在特有的经济危机中烦躁不安,他们还被指责为“过分热衷于政治争端”,他们常以闹风潮和罢课发泄不满,校园里的行政危机此伏彼起。②1931年日本入侵满洲,1932年接着在上海不宣而战,而国共关系则进一步恶化,发展为30年代初期长期的反共军事围剿。在这样一个时期,这种“热衷于政治争端”反映了整个中国社会的基本的失落感。他们的骚动为爱国热情所激励,势必在1935年和1936年的学生运动中得到表现。③
1934-1935年高等教育机构的分布和类型(表4),表明高等教育自1922年以来有了大幅度增长(表3),但也显示了它的局限性。最引人注目的是国立部分的增长,1928年后从5所增加到23所;增长率居第二位的是省立院校和技术专科学校,以及私立专科学校。然而这种发展大都出现在少数地区,集中在东部城市和沿海省份。到1934年,上海在全国110所高校中占24所(21%),北平次之,占17所(15.5%)。在各省中,河北的省立高等学校数量最多,以9所(8.2%)居首位;广东以8所(7.2%)居第二。在地理分
表4①中国大学院校分布,1934-1935年
*中央政府直辖市。(1928年6月,国民政府改北京为北平--译者。)
来源:教育部统计室编:《二十三年度全国高等教育统计》图1的图和
统计表9。布的另一端,是新疆、陕西、甘肃和云南等边缘省份,1934年各省只有各类高等学校一所,通常是一所省立大学或技术专科学校,而贵州竟一所也没有。显然,这些地区只是刚开始计划建立高等教育。但是安徽,一个总是积极从事进步运动的长江下游省份,表现之差令人惊讶。它的落后向我们表明了30年代早期中国许多地区高等教育的一些问题。首先,该省资源贫乏,与更东面的太湖区域完全不同。太湖区域许多世纪以来就是中国物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而安徽则是长江下游的一个穷姐妹,境内丘陵起伏,淮河横贯其间,自然灾害频仍。安徽的边际经济妨碍了高等教育的迅速发展。第二个因素是由于一方面省内派系之间的权力斗争,以及另一方面国民党当局与地方势力之间的权力斗争而引起政治不稳定。安徽省内反复无常的政治斗争造成了极度的动荡,在1929-1930年间省主席换了六任,外加一次军事暴动,这些事件导致了省立大学的人事变动;此外因为高等教育在省城地位低下,①大学仅领到预算的一半左右。同时,中央政府企图实现在安徽的真正权威,开始通过国民党机构和政治教育计划把省立安徽大学与国家的权力结构结合起来,使形势更为复杂。
有助于解释安徽高等教育窘况的一个深层次因素,是青年知识分子的大量地区性流动。学生们往来于各地,如果认为当地的学校不合适,较有抱负的学生就赴外地就读于知名度较高的大学。资金不足的地区经常会看到他们的青年学生投向较大的中心城市。1934年一份不太完全的中国大专院校学生省籍的报表表明,有945名安徽学生在全国各地注册,44%在省外国立大学就读,另一大部分分布在私立大学和教会院校。①最后,还有全国范围的教师流动。例如,闻一多在1926-1930年间流动于上海、南京、武昌和青岛的着名大学,最后于1931年在清华大学安顿下来。他如此迁动的原因,主要是学校的经费困难和学生的骚动。②
在民国成立后的1/4世纪里,中国的教育仍然规模甚小。1932-1933年全国大专院校学生注册人数是42710名,1933-1934年增加到46785名。③1933年大学毕业生总数是7311名,1934年为7552名,难以与政府的发展保持同步。就国家的规模而言,这些成果太不足道了。在教育部1935年编制的26个国家高等教育对比一览表里,中国排在最后,1934年每万人中只有0.88名大学程度的学生。④正在中国前面排在第25位的土耳其,1928年(凯末尔政权的第5年)每万人中有3名大学生。总之,居于共和中国之巅的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依然构成顶上的薄薄一层现代精英,其人数几乎不超过往昔士绅阶级中的高功名获得者。同时,现代高等教育的详细资料、课程内容以及教学质量迄今知之甚少。学校的记录几乎全部来自教授和行政人员,而不是来自学生。我们至今对实际进行的讲授,它对中国当时需要的适合程度,甚至达到的数字,几乎没有概念。
高级研究
随着国民政府的来临,学术界为创办中央研究院即中国科学院的希望所鼓舞。建立国家研究院的计划在1927年,最初由蔡元培、张人杰(张静江)和李石曾讨论过,他们都是在现代教育界服务有年的国民党元老。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在中国创立多年前蔡在德国受到如此强烈印象的政府资助的高水平研究模式。随后一些较年轻的科学家和学者,包括胡刚复、王琎、王世杰和周览(周鲠生)被邀请参与筹划。1928年6月9月中央研究院在上海宣布正式成立,蔡元培由政府任命为院长。①研究院直接受中央政府的监督,设三部分:研究部,由各研究所组成;管理部,由总干事负责;以及一个称为评议会的顾问机构,由当然评议员和特邀评议员两部分组成。②研究所一成立,学者和科学家在中国现代化的前景和对世界知识积累做贡献的鼓舞下开始了他们的研究项目。③有两个特征很突出:大多数研究所属于自然科学,中央研究院的大部分领导人曾积极投身中国科学社的工作以及兴办各种专业协会。
然而,中央研究院并未独揽最高水平的科学家和学者。由于蔡元培和李石曾(李煜瀛,他曾在法国接受高级训练)在高等教育和研究的合理结构上分歧扩大,李离开了原来的中央研究院,并于1929年建立了国立北平研究院。这是一个独立实体,在它的领导下,后来20年中,有六所科学研究所从事高级研究和出版。后来李书华作为副院长加入了这个机构。①
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方面的一个重要新发展,是年轻的归国学者坚持实地调查与实验室分析和资料研究要受到同等注意。但是运用现代科学方法进行的实地研究,必须向只受过文献训练的中国老派学者展示其价值。这种展示开始于精通史前青铜器铭文的中国古文献专家于19世纪90年代发现安阳地区出土的“卜骨”上刻有史前汉字。这些学者从商人那里收集了成千上万的卜骨,开始破译史前文字并着手进一步发掘。实地考察的另一促进因素来自工商部②于1916年建立中国地质调查所,以绘制全国地图并调查国家的自然资源。③在丁文江、翁文灏、李四光等人(他们主要在英国受过训练)的强有力领导下,绘制地图和勘探设立了新的标准。该所还赞助古生物研究,终于发现了“北京人”。北京协和医学院建立了一个新生代实验室,它在20年代显示了从纽约州(葛利普,地质调查所古生物顾问)、加拿大(步达生)、瑞典(安特生)、德国(魏登瑞)和法国(德日进)来的考察者和科学家如何能帮助训练新一代中国考古学家,其中包括裴文中,他领导了北京西南周口店的发掘,并于1929年发现“北京人”。
继“北京人”之后最着名的发现是对以前仅出现在传说中的河南安阳商代都城的发掘。傅斯年曾是北大五四运动学生领袖,